“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离开，走之前她还摸了摸我的头，像这样。”余霁坐在旧日的石阶上，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飘忽茫然，只盯着家门口信箱所在的地方愣神。这一路上魂不守舍，重重心事都在此刻释放。
石阶下由鹅卵石铺就，踏足的人少却也被这雨水和时间冲刷得光亮，凹凸不平得占着地，不让两旁没经过打理的杂草往中间疯长，延伸出一条通往院外信箱的小径，宋清川知道生与死的距离远不止这五十米。
“案发时，余氏夫妇年仅5岁的儿子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案卷上写着。
“撞击声很大，像闷雷声一样恐怖，我听见家里的玻璃窗在震动，冲天的火光从呛人的黑烟中的冒出头来翻滚，我被气浪掀倒……”
“油罐车追尾路边停放的私家车，油罐车司机和余氏夫妇当场死亡。”案卷上冷冰冰的地记录着。
余霁瞳孔微张、浑身发抖，抓在裤子上的手已经僵硬扭曲，他已经陷入深深的梦魇之中难以自拔，说的话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我，我看见他们，他们全都被火焰吞噬，不可能的，我不相信，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在我眼前消失！我想跑过去看，我跑过去，可是我摔跤了，我不觉得痛站起来想继续跑，可是阿姨拦住了我，她说我爸爸妈妈已经没了，叫我不要做傻事，什么是傻事？！我听不懂，我踢她打她，可是她就是不放开……”
余霁害怕地缩在一起，膝盖压着胸腹中剧烈跳动的心脏，这辈子他没有任何一刻像当时那样希望自己的心脏不再跳动。他抱着自己的腿瑟缩，像当年警察上门时他做的那样，惊恐地睁大着眼睛摇头，执拗的眼睛紧咬着那堆慢慢被清干净的废墟，泪水蕴在他眼眶中把现实的荒唐全都模糊。
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硝烟，惨象如影随形，从来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黯淡分毫。
“醒醒，余霁，醒醒……”宋清川把他搂进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用胸膛挡住了他视线中又蒸腾起来的黑色浓烟。
“我真的不能再想了……不能……”余霁呢喃着，挣扎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可全身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宋清川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进了宅子。当年一家三口的温馨早就烟消云散，即便摆设布置从余氏夫妇丧命起就没有变。内室花园里的盆栽早就枯萎，连花盆都被收起来，只留下一圈模糊的泥色，废弃的钢琴没有人再打开过，落寞地被遗忘在角落，家具都被白色厚布掩盖，不过就算掀开，也陈旧得如用从来都没被恶魔怜悯过的回忆一样，微不足道地独占着褪色时光的一隅。
宋清川不得不掀开厚布的一角安置余霁，粗糙的厚布摩挲在老旧的皮质沙发上发出难舍难分的“沙沙”声，被宋清川大手一挥扯离开，就像他残忍地唤醒余霁深藏在心底的痛苦一样。
他后悔了，心软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来这里。”说完就要把余霁抱走，离开这有些阴冷的旧宅，可他的衣袖被余霁用力扯住。
“我也很久没有进来了，留下来看看吧。”声音嘶哑但字字清晰，“把桌上倒扣的照片拿给我吧。”沙发前的茶几没有被盖住，镜框离余霁也就是一探身的距离，但是他不想动。
当年的照片能保留下来已经很珍贵了，绝不能再奢望定格在照片上光景有多么清晰，虽说宋清川拿起相框的时候不太看得清三个人的脸，但那副相互依偎的模样是任何一个美满家庭都会出现的最平常的一幕。
“这张照片是管家帮照的，就在那架钢琴前，就在……事发的前一天。”余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排空，苍白的手指抚摸过那两张从没在记忆中模糊过的面容，“事发后照片才拿回来，装在白色的相框里，当时管家递给我的时候我还发了好大一通火。”
宋清川握紧了余霁的手。
“我说我恨过他们，你信吗？”余霁问他，眼睛红红的。
“他们永远都不会怪你。”宋清川伸手擦去他眼下还没干涸的泪痕，流下来时是滚烫的，抹在指腹凉丝丝。
“是啊，你说得对，母亲那种性子从不会对我发火，父亲倒是有时会对我严厉，只不过他很宠我母亲，什么事都听她的。”余霁就着湿润的眼睫笑笑，潮气扫过下眼睑有些黏，他继续说，脸上是求而不得的向往，“我倒是很希望他能再对我严厉一次。”
宋清川心疼地把他搂进怀中，让他依靠在自己肩上，虽然说出来会让他想到不好的事，但是他不得不开口问：“事发之后呢？是谁在照顾你？”
“那时我悲伤过度，年纪又小，父母的后事全是管家做主安排的。”余霁仔细地回想着，但他只记得自己茶饭不思的荒唐样，管家和保姆阿姨的样子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的亲戚呢？”宋清川疑惑。
“我母亲说我的外公外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而我的父亲也因为当年执意要娶我的母亲缘故渐渐跟家里断了往来。”余霁的确没见过父母以外其他的亲人。
宋清川不说话了，余霁的父亲竟然跟自己的直系亲属闹到连半大的孩子外祖家都不愿意照拂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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