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樾被结结实实地捆着，是一个仰躺的姿势，背靠粗糙的木地板，木屑透过汗湿的衬衣扎进他的肉里又痒又疼。他勉强翻了个身侧躺，鬓角的汗珠流经脸颊在鼻尖处坠落，正好封住一直前进的蚂蚁，但是肆虐的蚊虫已经让他脖颈处红肿一片。
他难耐地咒骂了一声，声音没传出去，被门打开的咯吱声掩盖。
秦樾看见余霁走进来，沾着红泥的鞋尖在他眼前放大，他看见余霁居高临下地唤他：“秦老板。”
秦樾装作没看见他眼底的嘲讽，跟他商量：“余霁，我们都是一起，别让他们为难我。”
“他们怎么为难你了？”余霁听不懂，不屑地来回扫视被捆成粽子的秦樾。
秦樾不得不耐着性子示弱：“看在我以前护着你的份上……”余霁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他就知道余霁跟罗兴的谈判还算顺利，眼下只能先哄着余霁才让他能好受一点。
“护我？”余霁都要气笑了，“你护我什么了？”
“至少我从来都没伤害过你，不像狸刀对羲和……”
“我不知道狸刀怎么对羲和，但是你对我所做的事我每一件都记得！”余霁厉声打断他。面前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够完全忘记自己加注在别人身上的痛苦，然后恬不知耻地要求别人谅解他？
秦樾怕激怒他，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是伤害过你，但是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好好的？”余霁嗤笑出声，“好好的人怎么会被逼着去看你们对别人用刑？好好的人怎么会被迫观看兽吃人的画面？好好的人怎么会一次次看见残缺的尸体？”
秦樾看见他微微发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这么多年来的不情愿。其实这些他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每次处理不听话的人总会叫阿洛把余霁找来，余霁的确没让他失望，每次都能让他清楚的看见抗拒的情绪，他杀了多少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余霁被吓得煞白的脸和颤抖的身影他历历在目。
余霁跪坐在他面前，手指点在他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旁，轻轻地说：“我以为我会变成怪物，变得像你一样冷血，残忍，暴力，但是我跟你终究是不同的。”
秦樾的伤口痛到麻木，他头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余霁话里的意思，哪里会不一样呢？
“可笑吗？”余霁捏着他的下颌，眼睛避着已经发炎流脓的伤口，把这张不上妆显得过分寡淡的脸细细看了，“画着花脸上台，龙虎腔转换自如，但是戏本上的爱恨情长、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你什么都感受不到，还算是个人吗？”
秦樾被戳到痛楚，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我自己感受不到，你也别想逃，刚来的时候不是挺能哭，挺能躲吗？现在这样多好，麻木又冷血，羲和是狸刀最满意的作品，那么你就是我秦樾最完美的玩具。”
“我不是。”余霁咬咬牙，下颌角绷紧，脸部轮廓锋利，但是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我不是啊，我能感受到的，我一直都能感受到，我只是在逃避，我一直在逃避。”余霁伸手进口袋，那枚袖扣正被他紧紧得攥在手中。
“是那个条子？”秦樾想不通余霁为什么对那个警察念念不忘，但余霁确实是在跟那个警察接触之后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控制。
“是啊。”余霁第一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脸上还带着难以掩盖的伤感，“他不值得吗？”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走呢？难道是舍不得我吗？”秦樾嘴唇越来越白，脸上的伤口一阵一阵地疼，他边说话边吸冷气，“因为你害怕，你怕他知道你的出身，知道你跟我们的联系。”
是啊，余霁的确很怕，怕宋清川知道他见过许许多多血腥又暴力的场面，怕宋清川觉得他也是个麻木的怪物，更怕宋清川发现自己爱错了人。
何况他已经说不清楚了，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市局出事之后离开，还有那把刀上自己的指纹，即使那把刀握在手上是为了自保，即使会跟秦樾离开是被秦樾用烨烨和福利院威胁。没有人会相信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跟贩毒组织之间的联系了。
“我们可以合作的，余霁，殊途同归，你为什么不试着加入我们呢？”秦樾循循善诱，他跟那个警察本来就是正邪不两立。
“合作什么？我对你所谓的事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余霁淡淡地说，指腹摩挲在秦樾身上吸饱了鲜血的缰绳上，“你还不明白吗？我或许一辈子都逃离不开，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是吗？”秦樾阴恻恻地笑了，狭长的狐狸眼眯起，“你不想杀了我吗？是我带你走进龙潭虎穴，是我让你身不由己。”
“想啊。”余霁抱着腿，下巴压在膝盖上，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啊，“比起亲手杀死你，我更想让你悔不当初，后悔把我带进组织中，就算我没有杀死你，你也会守着逐渐没落的组织生不如死。”
“逐渐没落？哈！”秦樾讥笑，面前的余霁正侧着脸看他，像看一个将死之人一样透露出同情和怜悯，他渐渐笑不出来了，眯着眼，说“是你？”
“是我啊，是我把吕冰做的事暴露在警方面前，是我把毒|品藏在地下赌场的钢琴中，是我把警方引到私人拍卖会上，是我把警方的视线转移到江鑫身上，怎么样，你才知道吗？”余霁笑得明媚，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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