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办公室里，薛洋站在办公桌前，满脸漠然。
“为什么？” 温退思问道。
“不为什么。”
“阿宁给我讲了经过了，你砸了那几根眉笔，确实是临机应变，应当给你记个功。但你后来那把尸毒粉，把那小姑娘也波及了，她本就为邪祟所趁，体质正虚，差点就没了命，你到底怎么想的？”
“那也是她命不好。”
温退思摇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要抵触情绪这么大。”
薛洋笑出一颗虎牙：“他们活该。”
他已经打定主意死不回答这个问题了，却听温退思冷冷道：“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问了，扭曲的天性加上扭曲的成长环境才能长成一个扭曲的人，缺一不可，不是吗？”
薛洋猛地抬起头，见到温退思抱臂站着，似笑非笑。
薛洋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那一家人说了什么吗？你说我天生扭曲，你又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知道我的手指，是怎么断的？”
……
……
……
“作为你的老师，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希望自己能理解你的痛苦。仅就当年那件事而言，你做的没有一点错，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这完完全全，都是……” 温退思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考。
“常家的错。” 薛洋甜蜜蜜地、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来。
温退思摇了摇头：“这世界上，每天都有至少十个薛洋的手指正在被常家的马车碾成肉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薛洋笑得很乖巧：“因为世家都是混蛋？”
温退思叹了口气：“昨天上课，我刚讲过。国家的本质是什么？”
薛洋记性很好，如今温退思没骂他，反而开始考校他功课，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便答道：“暴力机器？”
“没错，国家的本质是暴力机器，统治阶级借此进行统治的暴力机器。在凡间界，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决定谁能够成为统治阶级，从而掌握暴力机器。换句话说，谁有钱，谁就养得起军队。修真界由于人口的限制没有形成国家，但大大小小的家族，就是大大小小的暴力机器，就是大大小小的国家。从这个角度，你再试着分析一下现在的修真界？”
薛洋磕磕绊绊地分析道：“生产力系统包括三个要素：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劳动者是修士，劳动对象是，呃，灵气。劳动资料，劳动资料是……典籍、修炼方法这些。社会形态就是……地主，不对，叫，封建世袭制度。”
“很不错嘛，才上山一个月就学到这种地步。” 温退思赞赏道，“此前限制修真界生产力的主要是劳动资料，也就是在不考虑天资的前提下，谁家的法术厉害，谁家的生产力就高，谁家的修士就厉害，谁家的拳头就大。而且血缘确实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修行的天资，遗传意味着垄断。在这种前提下，形成一个个的垄断暴力小集团是契合这种生产力水平的。”
薛洋听得脑袋有些涨，茫然地说：“这，这你说的，好像，好像，好像世家就是夔州街头那些小混混的团伙一样？”
温退思慨叹地拍了拍薛洋的肩膀：“薛同学，可造之才啊！我多次给同学们讲，要破除对世家的盲目恐惧，他们没什么可怕的，薛同学的这个比喻很恰当，我会在明天的课堂上提出来的。当然，还有薛同学的小红花。”
“不要了！” 薛洋猛地说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流氓的脸皮上难得掠过一丝可疑的红晕。
温退思再度赞赏地点了点头：“薛同学淡泊名利，但该属于你的荣誉还是你的，不准不要。” 他继续道，“薛同学，那么，你意识到鬼道的革命性了么？”
“鬼道的……革命性？” 薛洋在涨成一团的脑袋里把“革命性”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揍了**十遍，摇头。
“劳动对象是怨气，而非灵气；劳动资料也完全另辟蹊径。咱们校长发明的新方法极大抑制了怨气对人情绪的影响，他炼出的有神智的凶尸鬼将甚至使得像情姐那样对鬼道一窍不通的人都能通过言语的方式驭使凶尸，温情带着温宁，都有弄死温若寒的可能。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
“什么？” 薛洋已经放弃了思考。
“这意味着，对鬼道修士而言，是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形成家族垄断制的，它会形成一个崭新的制度，因为普通人有可能掌握的生产力上限更大了，这个新制度，会更加贴近‘人人生而平等，平等地享有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的原则。”
“这意味着，薛同学，我们会让这个世界上的世家再不敢肆意践踏普通修士，也不敢再践踏普通人。而这意味着，我们自己，也不能去践踏普通人。这是一个崭新的规则，而不是一个无规则的世界。”
薛洋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这是一个崭新的规则，而不是一个无规则的世界。
温退思续道：“我和魏校长正在草拟一些条例，从而为鬼道之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订立规则，初版的规则。但将来，我们会建立一个委员会，让有资格的人参与进来，根据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所有人一起修改和完善这个规则。薛同学，我相信你有能力在不远的未来加入这个委员会——只要你没在那之前，犯下不能回头的大错。”
“如果……” 薛洋低语，嗤笑，“我已犯下大错呢？”
金光瑶用他，是为了干脏活的；当年在夔州，他混成夔州一霸，靠的又是什么？这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这个伪君子眼中看来，想必都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吧？
温退思板着脸道：“从法学的角度，如无足够说服力的证据，哪怕有你的自白，也只能做无罪推定；若有足够的证据，也需要经过正规的流程，经过临时选举成立的军事法庭批准，才能对你下判决。首先依法，其次依政策，再次依道德。”
说着，温退思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天哪，难道我还要额外开一门法学基础吗……”
薛洋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烛影下，年轻人鬓角几茬短短的白发分外扎眼。
温退思的脆弱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再度抬头时，已神色如常：“天晚了，回去休息吧。关于你的处罚决定，我需要和校长商量一下。”
“好的……温主任。”
·
回到宿舍，薛洋看到枕头上孤零零地躺着一颗糖。
今日是双日。
糖边有一张字条，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有如狗爬，正是赵铁柱的字迹：记得刷牙。
喜欢【魔道祖师】阳关道请大家收藏：(www.265xs.com)【魔道祖师】阳关道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