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火。
天亮之后,清军再度发起疯狂地猛攻。宁远城墙如秋风中的小树叶,随时都要零落成泥。
血色与雪色,永远对比鲜明。
透亮的蓝天,纯粹的蓝。
这一片天地,依然有灿烂的阳光。
阳光下,依然有杀伐。不知疲倦。
城头之上,冰雪一样的人望了眼正在互相屠杀的明军和清军,淡淡地说:“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
吴三桂和袁崇焕竖起耳朵。
他却仰起头,对着太阳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可是这么好的阳光,被夺走了。建成的阳光永远被夺走了。他只能躲在黑暗里。他害怕阳光……
明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很久,才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极长的铁链,用火烧红,紧贴城墙,令臂力过人的将士左右甩动,必然令清军丧胆。”
袁崇焕立即转身,兴冲冲差人去办。
吴三桂喜滋滋道:“好!够狠!……”
吴三桂将他送回房去,“李公子,这连夜给你找的轮椅可还能用吗?”
“多谢!但我不姓李。”
“……哎?”
“我姓欧阳。”
“欧阳?”
“欧阳明日。”
“可是……你昨夜不是说你是……”
“我并没有说,我是。”
“……”
吴三桂一脸不解地走了。他欣喜地跑到城头跟袁崇焕说,还好公子不是那位一千年前,因谋反大罪而被唐太宗皇帝李世民诛杀的隐太子李建成。
袁崇焕苦涩地笑。这位不是,可那位是!!
吴三桂刚走,一把幽怨的声音荡出来,说道,
“明日,你难道没有想过换个姓吗?”
“没有,怎么了?”
“李夫人……”
“……建成为何站那么远呢?过来一些……”
某人无声地滑过去,涎笑,“轻点儿,行吗?嗯?呃,哇!!疼疼疼,我错了,我改我改,我叫欧阳建成!!!”
“……!!!”
“其实,鬼是勒不疼的……”
“……!”
外面有呼啸的火炮声和喊杀声。
明日依然揪着建成脖子上的红纱巾,却静静地笑了,
“其实,我是没有用力的……”
建成凑近了,抵着明日的鼻尖,眼睛弯弯的,嘴角甜甜的。
明日没有动,与建成相视,波光婉转,水汪汪地笑。
明日感觉到建成的冰凉。
阳光一样灼热的建成,现在冰凉冰凉的,失去人的温暖。
当年那个鲜艳的建成,如今苍白失血。
他的容貌停留在他死去的那一年,那一刻,那一眼……
明日静静地咽下疼痛,牵起嘴角,微笑着说:“难为你久等了。”
……你失去了温暖,我就把我的分给你。
建成说:“……不难……区区一千年。”
明日轻叹:“一梦千年。”
建成浅笑:“一曲千年。”
明日笑了,似窗外明亮的阳光流动。建成笑着,似屋内摇摆的烛光灿烂。
建成说:“你的容貌没有变化。”
望着建成的笑容,明日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落泪。
明日垂眸。他不忍再看。苍白的建成像被搁置多年的丝绸,黯淡而绚丽。
然而明日又抬起眼。他不忍不看。失落了色彩,但终究没有被腐蚀。这已很值得珍视。
一生中值得珍视的东西本就不多。
而值得珍视一千年的东西,只有一样。
——情。
明日一笑,“很疼?”他的眼光看向建成的胸口。
建成的眼睛一亮,“烦劳公子开剂药给我,止疼。”
“……阁下已经没有脉搏啦……对了,你这左臂好了?……”
“嗯??哦!!”
建成恍悟,右手一抬,遂将自己鲜嫩嫩的左臂拆下来,呈到明日面前。
“你说这个啊?”
“……”明日抽了抽嘴角,“……接回去。”
“是!”建成右手这么一抬,一顶,好了,“……地藏菩萨吹了瓣莲叶过来,它就长出来了。”
二人一个俯身,一个静坐,继续眼波横流,脉脉凝望,保持了半天这个姿势,十分顽强感人。
要不是……
“公子!!!”
吴三桂一跳进来就发愣。建成隐没身形,只令明日得见,所以吴三桂看不到建成,所以在他的眼里,就见着那冰肌雪骨一般清冷的欧阳公子半抬着手,仰头冲天花板乐。
莫不是房梁上住着个猫?吴三桂甚疑惑。
建成撇了撇嘴,旋身飘到明日身侧,倚着雕花木门,微笑着,瞧着明日。
明日低头,“小将军有事?”
当建成看向吴三桂时,脸上已经没了微笑。吴三桂看着明日时,脸上有一种令他很不高兴的欢快样子。
好在吴三桂看不到建成,否则必定会笑不出来。那张俊美的容颜下,拥有两张面孔。
他温柔的时候,可以温柔得让所有人为他痴迷疯狂。他冷漠的时候,像某种浴血生长的花,美艳得让人不设防,却随时有可能突然飞离枝头,扎进人的心脏,哪怕是赏花的人。
在这样一个可以拥有两张面孔的人身上,除非你是欧阳明日,否则谁也没把握下一刻他要用什么面孔对待你。
而他对待欧阳明日,永远只用第一张面孔。
这是一个精致而黑暗的房间。
明日专要这房间布置得阴暗些,以免阳光伤害建成。袁崇焕自打昨儿晚上起,也知道了个□□不离十,所以特意叫人换上那寒冬腊月里最厚的帘子。是以此屋颇为阴森,吴三桂并瞧不清明日脸上红晕,然而建成……默默地欢呼雀跃了。
吴三桂说,“只是……给公子送些点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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