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日的妈妈问阿彩，说姑娘们以后都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你自己有主意吗，没有的话她们可以帮她取。
阿彩听了，侧头看向窗外，万里的云，自由而又飘渺，风吹动云，云在飘，飘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说，有，就叫若云吧。
花月楼里来了一位若云姑娘，天生丽质，传闻妈妈要把她当花魁培养，但若云姑娘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花一样的年纪，区区几年能学的会什么呢。
很多人都不看好若云，因为花魁从来不止于姿色，她的文采她的技艺要全部达到最顶峰，达到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才能算得上花魁。
她要把所有的东西学会，不光要学会，还要融会贯通，就比如，她不光要会读诗，还要写诗，更要应景吟诗。
还比如学琴，她不光要学会弹曲子，还要学会听曲子，从别人的曲子中听出一个人的思想，以及，作曲，把琴的技艺锻造到极致，要让世上的人都可望而不可及。
凡人学会一种就可称大师，而花魁却要把所有的都学会，学精，学到极致。
这不光要天赋，还要悟性。
确实是难以企及，若云姑娘下了决心，一定要刻苦学习。
她会读诗却不会作诗，于是若云便一遍又一遍地背诗，把诗词的语境平仄都读出来，培养语感，她拿着诗经，一遍又一遍地背，拿着楚辞，一遍又一遍的看，背不出来她就会罚自己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不许睡觉。
这样，若云姑娘瘦了好多，变得更加纤细了，好像穿着的衣服都空荡荡的。
背完了诗她就学琴，也许她确实有些学琴的天赋，或者是在诗思轩听得太多，听出了音感，等她分清楚了宫商角徵羽便开始弹琴，先学会弹曲子，一首曲子别人起码要学一个月才能勉勉强强学下来，若云不行啊，她的时间不允许，所以她背完诗就通宵练琴，一刻不停地反复弹琴，弹的手都肿了，弹的十指鲜血淋漓也不停下来，上了药，继续弹。
妈妈看不下去，她说花魁的所有都要最完美，完美的一双手也是重中之重，不能这么糟蹋，若云姑娘听了才勉强节制自己弹琴的坚持，那怎么办，那便把空下来的时间学作画。
从入门辩识毛笔，再辩识水墨丹青，从小的花草虫鱼开始画，再慢慢临摹大师之作，作画也不简单。
画有花鸟，有山水，有人物，有工笔，有写意，那一类都要学，哪一类都要精。
她临摹展子虔的游春图，画了好久，才从中学会了一丝山水画的真谛，工笔画呢，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画，这个实属考验手稳，工笔画也讲究好多，就算不空闲她也要翻一翻韩拙的山水纯全集。
这五年来，若云姑娘一刻不停，不管寒冬，不管酷暑，她总是起的最早睡得最晚，每日就休息两个时辰，别的时间都在学，都在练。
若云在坚持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若是不坚持，那便什么也没了。
她似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又说不清想要什么，或者说那丝欲望被她藏得死死的，不到一刻绝不会破土而出。
她所作的一切，都在为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而做准备。
若云学了五年，伤痕累累，付出了太多，这些付出需要更多更多的东西来弥补，若是不够她怎么甘心。
她绝不甘心。
若云是花月楼的妈妈见过最努力的姑娘，她把她当做自己楼里未来的希望。
若云对自己有多狠，没有人看不出来，她曾为了练体态，一遍又一遍地让人监督自己，若是有一丝懈怠就让人拿鞭子抽打她，人不可能一刻都不松懈，凡人总是会累的，所以她要人监督她，毫不留情地打，那鞭子打起人来彻骨的疼，但不会留疤，这也很可怕，因为没有外伤就只有内伤了。
花魁为了身姿，哪怕寒冬腊月会穿着轻薄的衣衫，在冷风中谈笑翩然，若云是姑娘，姑娘畏寒，穿的太薄会抖，会打寒颤，会起鸡皮疙瘩。
那怎么办呢，那就把屋子里的炉子撤了，哪里也不能有暖和的地方，冬日里要穿着单薄在院子里练画弹琴，不能抖，因为一抖画就毁了，曲不成调，那样她就会罚自己不能吃饭，不能洗热水澡，直到画完画，练完琴才行。
五年，她用了五年，把这些学了下来，她用了五年把别人学了十几年才学成的东西学完，压缩自己的时间，锤炼自己的意志，这五年的苦远比她前六年还要苦，苦百倍，苦千倍。
但这些苦有回报，出师那一天，花月楼的妈妈似乎看到了滚滚万金涌进她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花月楼开始给若云姑娘造势，这是花月楼建楼以来最完美的花魁，比之前任诗思轩名动一方的孟诗还要完美，把若云姑娘夸的天花乱坠，似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仙人一样。
无数人慕名而来，想要看看那若云姑娘，看看是真有如此完美的姑娘还是花月楼夸大其词，若是夸大那花月楼以后的名声就不好了。
花月楼的妈妈用花月楼的名声做赌，却信心满满，胸有成竹。
那一晚，若云看着那架子上的霜色百褶绵云裙，用价值千金薄如蝉翼的霞锦天丝缎制作，层层叠叠，听说这妈妈花费万金从仙门里求来的，让世上最灵巧的裁缝制作，穿上这件衣服能把若云的所有优势展现地淋漓尽致，纯洁的圣女之花在此刻绽放。
若云伸手细细抚过衣衫，柔软，轻薄，像水一样无丝，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一层一层一件一件，明明穿了很多层却依旧轻薄地像云，这繁复的衣衫却用最简单的颜色和设计，因为简单才能突出主题。
而那个主题，就是若云。
她踩着轻柔而富有韵律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在她缓缓出现在人前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静止了，似乎怕扰了这位谪落凡尘的仙。
她像天上的月亮，清冷，却也像黑暗中的篝火让人忍不住靠近，既疏离又亲和，既疯狂又冷静。
此刻，无数人为她而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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