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很重，重得像是化不开的迷雾，坠儿强忍着内心里波涛汹涌的害怕，只是紧紧跟着留妃，一步都不想和他远离。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好像是锯子锯在了心坎儿尖上，坠儿扶着把手往上走，留妃佝偻着背，好像是一具僵尸。
没有人说话，坠儿连呼吸都调整好了频率，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暴毙，会不会死在这样无尽的黑暗之中。
人如草芥，在乱世之中是这样，在后宫之中就更是如此，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权力扭曲了的工具，他们争相为自己夺得权力与财富，可是却忘了最真诚的本心。
从前坠儿就在想，若是能一辈子和薛玉言这样荣华富贵下去，似乎也是不怕的，只是这悲痛的现实一下下摧残着他的意志，将他心中从来就没有完全熄灭的欲望之火勾了出来。
原本他以为，站在死亡面前，自己会收敛，会害怕，会恐惧，这身临其境之后，坠儿才发现，活下去和荣耀满身的想法十分疯狂。
就像这摇摇欲坠的楼梯，纵然可以将自己送向很高的地方，可也是登高跌重的利器。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坠儿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是当他向下面眺望去时，双脚发抖，唇齿相缠。
因为在楼梯的尽头，只有一米见长的平台，而平台之下是被水草缠绕的死湖。
这个湖在冷宫之中已经很是出名，湖中央是一团黑漆漆的暗色，他们说，那些是死去女子的发丝，他们的冤魂不散，相互缠绕，成就了这湖里最骇人的景致。
“奴婢，奴婢知道。”
“好多女人都死在了这里，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其实心里也是不快活的。”
看起来，面前这个女人好像对驾驭这个一米见方的平台轻车熟路，可是坠儿却觉得浑身发冷，因为平台是由木板制成，大概也是因为经久失修的缘故，这里早就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再加上冬天偶尔有雪，这里就更加滑，没有栏杆，没有可以依傍的地方，如果有人从背后推自己一把，人就会葬身到湖底。
坠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上高楼？难道要将自己扔到楼下去？
“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女人，妄想和娘娘争宠，这些人自然要死。”
坠儿一边压抑着心中的紧张，一边说道。
“可是这些死的女人中，我最想看到的还是沈康佳的尸首。”
有一阵风突然吹过，将原本就干枯枯的树枝压侧一边，坠儿在心里惊呼，因为他总觉得，即便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他瘦弱的身躯扳倒，而从这个平台上滚落到地下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却足够让他在地狱里面沉沦。
“留妃娘娘雄图大志。”
“可是你知道吗？我留在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和湖里躺着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任何区别。”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闪光，彻底将坠儿的心头刺穿，她惊恐地看着留妃，这个女人竟然一直都在装。
这个女人竟然能骗得过沈康佳的眼睛。
这个女人竟然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重回宫中，夺得恩宠。
“娘娘。”
坠儿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因为他不确定，这么早将底线吐露给自己，是不是因为大限已到。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涔涔的汗水，留妃看着坠儿，缓缓走到她的身边，抬起手来的时候，好像有一抹黑气在他的手中游荡。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坠儿摇了摇头，渐渐的，摇头的频率快，像是在哆嗦。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坠儿听着，一双眼睛早就失神，在最后一刻他还在恳求，“留妃娘娘不要将我杀了，奴婢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会周全您的。”
“你又要拿什么来周全我？你现在的处境，比我当年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还糟糕，你以为沈康佳将你们这样的贱婢送到我这边来，真的只是借我的，手来成全他的美意吗？”
便是这么说着，他的嘴角裂开了一丝笑，“他就是想考验我，想考验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坠儿想要双腿跪下，可是他发现，脚已经不由自己主宰，更何况，这一跪下，若是重心失去平衡，恐怕就会直接摔到楼下去吧。
“娘娘英明，可如果真的要问救奴婢的理由，奴婢可以告诉您。”
“说吧。”
留妃说着，一双脚鞋搭在木架子上，坠儿这才看清楚，就算是在这样摇摇欲坠的高台之上，也有一把椅子，看起来还是楠木制成的，如果仔细去闻，可以闻到清香的味道。
“奴婢自认为是性格阴险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被乔汝宁陷害，必定要找他讨回公道，若是娘娘能帮助奴婢，奴婢愿意做您的刀，从此便是将这条生命卖给了您也绝无后悔。”
留妃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心里头倒是涌出了淡淡的笑，从前，他在这里和无数个女人教过底，在临死之前，他让他们看见了自己面具下的脸庞。
虽然千疮百孔，可是毒辣无比，反正能让临死之人感受到无限的恐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这么多年来，他不断给自己洗脑，又在压抑着欲望的火焰，他一直在想，若是真的能找到一个帮助自己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翻身的可能？
这样的考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而为了让自己在冷宫之中过得更好，留妃成功地制服了冷宫里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蠢货，都是愚蠢到了极点的朽木。
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将他们完全操纵在手中。
“你的性格阴险与我有什么关系？但凡是面临生死威胁的人，自然会口不择言，这种话可信度也不高吧？”
坠儿稍微镇定了下来，看到留妃是真心想要和他说话，他也绞尽脑汁，想要用最简短的话语来抓取留妃的信任，便是这么想着，他伸出了手。
这会子手倒是没这么疼了，因为这双手很有可能成为她活下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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