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感到他越说语速越快，和那些历史上描述的暴君一样，有一种变态的狂热在他的脸上升起。
“所以？所以我和那些暴君不一样，他们不理智地宣判那些残次品的死亡，实际上他们是正常人。但我却能通过科学来理智地宣判哪些人是正常人，哪些人是需要被处理的残次品。”
“需要……被处理。”我感到如坐针毡。
“当然，我有些言过其实，被检查出可能会存在生理问题或精神问题的人……必须要经过一段相当长的观察期，才能判断事先的预判是否准确。”
“然后呢？一旦判定的确是残次品呢？”
“呵呵，这就不是我的工作了，”麦克卢汉舒了口气，往后靠着，似乎觉得这与他无关，“我只是对基因筛查本身感兴趣。要如何处置有问题的人，那是社会其他机构的事情了。”
“但科学……科学家必须预计到自身发明或者发现会对世人所产生的影响啊！”我神情激昂，“还是从历史上来说，你知道那些造出了原子弹的科学家吗？他们在一生之中是如何的后悔、如何的痛苦吗？诚然，他们一开始或许仅仅是凭借着热情、凭借着单纯对于科学腹地的探索激情而研究了核裂变，但是……但是最终的结果呢？这些科研成果被一旦被肆无忌惮的利用在现实中，造成的是无数人的惨死，造成的是对环境的不可弥补的破坏！”
“喂喂喂，你不必这么义愤填膺。”麦克卢汉依然不以为意，甚至特意给我倒了一杯热水，“那都是过去的事。何况我所研究的也不是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吧？只是在判断哪些人的未来有前途，哪些人必须进行一些教育或者改造罢了。”
“哦……教育和改造，呵呵。你应该料想到，社会会对他们进行怎样的教育和改造，你应当有所估计。”
麦克卢汉仿佛真的听进了我的话，开始思考起来：“嗯哼，您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的，科学家应该预计一项研究成果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您说的没错。不过如果您真的要听我的看法的话，那么我会告诉你：世道毕竟不同了，社会会有理智地对待那些被判定为不正常的人。”
“因此你袖手旁观吗？”
“不，”他凑近我，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会参与到这种理智的改造中。”
“参……与？！”我惊呼出声。
“当然，既然对人的预测是由我预测的，那么我也必须负这个责任吧？”
“但您刚才还说那是社会其他机构的事？”
“是的，这并不矛盾，因为具体的处理得由他们来，而我会提供适合的意见——恩，科学的意见。”说完，麦克卢汉甚至举杯想向我庆祝，“我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我要给出的是处置这些人的依据，而要如何处置这些人，那是社会其他机构的事情了。”
“因此……比如说一个生活完全无法自理、没有正常社交能力、只能给父母增添麻烦的孤独症患者呢？”我终于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他的这番言论实在太过激进了，也难怪当年他的实验会无人投资，没有人敢碰这块道德上的禁地，更难怪最终投资他的是莫洛克先生了，他们本就更对非人的机器更感兴趣，因此人类的伦理问题算什么呢？
“孤独症患者？一个自闭的孩子？”
“是的，一个永远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学不会任何社交的技能，从不讨人喜欢，甚至久而久之父母对他产生了恨意。”
“这样啊……”他摸着下巴，“你说的难道……”
我想他所暗示的就是斯蒂芬的孩子波兹曼，而斯蒂芬是他最得力的干将之一。不过我不想让我的目的显得那么明白，忙解释道：“可以是任何人，如果这个孩子的家长来求助于你呢？你会怎么做？”
“很显然，得要先看这个孩子有没有救了。我知道有一些非典型性的自闭症患者，他们其实是有能力改变的。不过呵呵，每个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如果自己的孩子实在不愿改变的话——我是说主观上不愿，那么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很无奈吧？”
“如果是典型性的呢？真的治不好了呢？”
“原来这才是你此次谈话的重心，”麦克卢汉明白过来了，“但我不怕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我认为他们无疑是社会的麻烦罢了。他们是一种突发的不利于任何方面的变异，既不利于自身，也不利于家庭，当然更不利于整个人类社会。他们对人类的进化毫无益处，而社会却要耗费资源来照顾他们的生存。所以……如果我能对这些孩子做出预判和筛查的话，我希望能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去解决这些非正常人对正常人产生的问题。”
他的语气显得异常冷漠，好像真的认为那些自闭症的孩子就如同一样摆错地方的道具那般，是毫无生命的，应该把它们移位。
“怎么解决？”这是我最关心的，难道因此而……屠杀他们吗？
“我们会找到最佳方案的，拉蒂默先生，但肯定不会是……”他站起身，将那些培养皿放入保温箱中，“肯定不会是像过去那样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因此，我正在进行更多的实验。人类对于未来的恐惧和担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的，可以避免一些纷争。但从更大的角度上来看，这却过分保守的，我一直认为牺牲一部分，而获得更大的进步，这是可以被接受的。”
“牺牲？”
“你恐怕不理解吧？呵呵，即便是你所说的那颗令人痛苦和后悔的原子弹，我也认为它在历史上值得被引爆。”
“你是说牺牲了一整个城市的人，换取了人类掌握核能技术？”我也站起身来，想要做今天的最后一次反驳，“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
“悔恨的泪水会干涸，沉痛的灵魂会安眠。”麦克卢汉替我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但人类的进步不会休止，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如果从宏观的角度去看的话。”
是啊，从宏观的角度去看！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的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走出了实验室的大门，立即感到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无论是过去的人类、现在的人类、还是未来的人类……他们的个性从未改变过，他们总是想要去掌握自身的命运，总是想要去担当上帝本身。这究竟是可怕？还是可敬？
我希望多在黑暗中呆上一会儿了，我害怕睁开眼睛，看到任何一张人类的面容，看到面容上任何一抹不知真假的笑。
那是在轻贱着他人死亡的微笑，轻贱着除了人类本身之外任何事物死亡的微笑。
因为对人类来说，死亡和灭绝往往只是他们进步的注脚而已。
——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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