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以理解，没有人没有幻想过亲人的死亡。”
“但等到他们真的逝去了，我才知道我是如此地爱着他们。无论他们有什么令我不满的，但是生命一旦终结，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你今天的领悟吗？”
“拉蒂默先生，你还在坚持是我和斯蒂芬杀了孩子吗？”
“因为他给你们造成么莫大的麻烦，斯蒂芬一生都很成功，但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败笔。”
“败笔？你这样说，显得孩子只不过是父母炫耀自己成就的工具。这很令人难过，也很不好听。”
“不好听的话有时候就是事实。”
“你是在说孩子并非被看做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被认为是父母对外的面子工程——至少在儿童的时候是如此，对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孩子。只是你们的表现给我这种认知。”我是在说实话，“如果你们的忍耐到了极限，那么会考虑去除这个有损于你们面子的工具的，我的推理如此。”
“你的推理很冷静，不包含任何的人性。”
“呵呵，我还想过其他的推理呢！”我认为这个推理显然低估了他们对于孩子的爱，但是如果孩子是自己误伤了自己呢？如果伤势严重到无法挽救呢？与其被人发现孩子是因为太过笨拙而出了意外，还不如伪装成一起谋杀案，这样就不会被人终生耻笑吧？这样既是对做父母的好，也是对孩子好，不然或许孩子会成为别人一辈子笑话的对象，“柯拉女士，你否定了你们因为个人原因，而要杀死孩子的说法。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你们会不会为了孩子而做出同样的事呢？”
“什么？为了孩子？”
“是啊，因为波兹曼已经被证明了他无法改变现在这种局面。整整十二年以来——尤其是最近，他和正常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他都没有改变自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能融入人类社会的迹象。现在，他已经成了人们嘲笑和欺凌的对象，他的父母不喜欢他，他的同学和老师也不喜欢他，甚至他也没有什么朋友……”
“您是想说？”
“没错，我不否认你们无条件地爱着孩子。因此，这种无条件的爱最终是否会化作一个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行动：替孩子选择结束孩子的生命呢？因为这样苟存于世，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于是，您又发现了一个牵强的杀死孩子的理由？”
“或者我这样问，同样是死亡，是让孩子带着羞辱死亡好？还是选择另外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可以转移掉对孩子的注意力，而将社会舆论放在残酷的凶手身上？”
“我不理解你说的是什么方式。”
“这的确挺难理解，但我认为这是个艰难的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对孩子有益的方式。”
“你是说同样是死亡？”
“没错，如果孩子注定死亡的话，你希望孩子的死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谈，还是让这个事件本身成为一桩恐怖的案件？”
“当然是后者。”
“我想每个父母都会选择后者，但做这个选择不光是嘴上说说，还要付诸实践。甚至弄到最后，父母或许还可以惹祸上身，成为杀死孩子的嫌犯。”
“这就是你说的艰难的选择吗？”
“仅仅是一个假定的推理罢了，如果你和斯蒂芬确实没有这么付诸实践的话，我想你还是不太会明白我所指的意思。”
柯拉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在想如何应对我的刁难，还是真的不知道我所指的“选择”是什么。
我又回顾了一下我的推理，我发现它的确有理有据，从我对他们家庭的观察看来，如果波兹曼真的是死于误伤，那么碍于面子的柯拉和斯蒂芬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即使是最后自己惹祸上身，但是也保住了自己的颜面，不是吗？
柯拉用一种无奈的神情看着我道：“拉蒂默先生，想不到我对孩子的爱在你眼中是如此的廉价。完全不把孩子当成有独立自我的个体；不尊重孩子的本性，而矫枉过正地要求他成为他成不了的榜样；为了父母自身的利益，不仅可以牺牲孩子，还可以欺骗整个社会！但……”
我在心中暗暗道：“总结的不错。”
“但……”
但是什么呢？
柯拉没有说下去，而是一下子跪倒在地，神情木然，似乎无法起身了。
但是什么呢？
难道在她所一系列的表现之下……却藏着一颗我们所不知道的、不理解的、能体谅到孩子的爱心吗？
“不把孩子当成独立的个体”、“不尊重孩子的本性”、“逼着他成为做不到的榜样”、“牺牲孩子，为了父母的利益”……这些不正是我所总结的他们扭曲的教育观念、价值观念吗？
我本以为柯拉是无法认识到的，但是现在她却……
这是一时的自我反省，还是这些观点早就在她内心中翻涌冲击着呢？这么说，当她面对那个误伤自己的孩子时，她是会选择我推理中的掩盖事实、欺骗世人吗？
还是……
她最终会尊重孩子的本性、诚实地将真相放在大家的眼前，以警醒世人呢？
“是怎样就怎样，波兹曼始终是波兹曼。”她喃喃道，接着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我从未看到过的笑意，她在笑着什么呢？欣慰着什么呢？
“无论被人怎样的嘲笑，哦波兹曼，始终是妈妈的好孩子。”她搂住了树立着的墓碑，眼角渗出了泪水。
但我看到她依然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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