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先生如往常一样起身，打开门窗，累积了大半个冬天的凉气一下子灌注进来，先生一阵咳嗽。
用凉水洗了漱，对着镜子正了衣冠，水和铜镜都冰凉地刺骨，不知为何先生恍若未觉。
临出门，先生看了一眼日历，小雪时节前后，正是访友的时辰，先生露出了笑意。
背着书箱，先生出门走在路上。
邻居家的婶儿在扫地，先生一脚踩进了扫出来的小堆杂物里，先生连忙道歉。
婶儿拄着扫把，竖起眉毛问道：“你走的什么路？”
先生听了之后神情一阵恍惚，思索回首，说道：“我走的正是以天心正我心，以我心问本心之路。”
大婶有些懵，看着先生，沉默了三秒，转身就走。
先生看着大婶的背影，拱手行礼，“这些年我做的确不够好，但有些事情也并非我的本意，我守墓至今，也牵挂至今。”
大婶躲在门口偷偷看向外面，这先生满嘴胡话是不是疯了！
先生将踩到杂物里沾染的污秽掸掉，定定心神，继续走。
走到半路，忽然有个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撞得先生一个踉跄。
如果周羽看到，就会认出，这是他的同乡王哥。
王哥抬头一看，认出先生是书院的老师，他一向尊重有文化的人，立刻拱手，说道：“抱歉！您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们见过几次！”
“当年？”先生听到这个，眼眶红了，“当年，云裳你在梨园歌唱，我在书房诵读。”
“你无依无靠，举目无亲，隔着一面墙，常常听见你一个人歌唱，唱着唱着，就哭得沙哑，笑自己是路边车辙里的野花。”
“在墙这边，我学着戏曲的腔调，应和着你的歌唱，你愣了愣，便笑了，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但希望你能明白，你并不孤单。”
“从此之后，我们不时的联系，虽然从未见面，但却有种说不清的亲昵。”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爬上墙头看你，我当时尚年幼，也只是少年心性，你也看见了我，你对我笑了笑，眼角上翘。”
“那一刻我看到，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从此以后，我们时常一起读书，一起唱戏，你活泼爱笑，你多愁善感，忽然有一天，你说我是你的阳光，我又感动又心酸，我很想抱住你，又不知所措，你握住我的手，静静的看着我，我看到你的眼睛里蕴含着秋水，我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瞪了我一眼，我有些茫然，子曰的是对的，女人确实难养，但我心甘情愿。”
“那天，你泪眼朦胧地问我，读书是不是为了去京城，去了京城是不是就要抛弃她？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我知道，也许你是对的。你流着泪离开，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我找你多少次，你却再也不想见我。”
“不久之后，你忽然很开心地来了，你说，戏班子的班主说他认识京城的大人物，你很努力，可以去京城唱戏，我们不用分开了！你要成为最伟大的伶人！我也很高兴，我说，那我就要成为最厉害的诗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你眯着眼睛点点头，永远不分开！但是如果我知道在京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会去赶考！我们小时候的梦既幼稚又天真。”
说到这里，先生一下子从这种状态解脱出来，不再多言，却也没发现异常，丝毫不觉得尴尬。
王哥呆呆地听完先生的表白，摸了摸自己已经泛红的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先生行个礼，转身离开，不带走一丝云彩。
上课的时候，林沧觉得先生今天看起来更怪了，虽然嘴里的课没停，但却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被分了心神。
讲着讲着，先生忽然停顿了下来。
“忘词了？”林沧觉得有些想笑，记不住台词可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嘛！
过了两秒，气氛逐渐凝固，林沧只好出言缓解一下气氛：“先生，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先生把头转向林沧，看到先生迷茫的小眼神，林沧就知道，先生的心也乱了。
先生说道：“忘？我忘不了！一个人的心脏被挖走了，那个空洞会提醒他一辈子！”
“我无法挽留，无法回头！”
“余生都陷入悔恨和疯狂的结束生命哪个更痛苦？”
“我怜惜你，让我疯狂地想结束一切，我疼爱你，让我只能忍耐！我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期盼，你知道吗？”
林沧听得内心酸楚，进退两难的困境再加上失去爱人的痛苦，这是能毁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劫。
先生自说自话，不知是习惯了孤独，还是习惯了自责。
好在没过多久，先生重新回复了状态，如常地继续讲课。
中午的时候，先生顺利地授完了今天课，虽然略有磕绊，但好在这些内容先生早已了然于胸。
林沧看先生似乎准备离开了，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先生，您是要回住处去吗，周羽说有问题没搞懂，晚点去请教你可以吗？”
周羽：？？
先生倒没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还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沧低声对周羽解释道：“最近先生感觉不太对劲，有些像当初刚遇见你的时候，是心魔是执念。”
周羽一怔，缓缓地点头，“的确。”
“我们等会跟着先生回去，看看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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