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现在。
直到一年多后的今天。
新一季战报飞入苍岚山,山脚白幡再添一片。苍岚山没有乱。
……
癞头像四年来每一个傍晚一样,敷衍完今天的活计,下工去活动中心转了半圈。人不少,都是唱战歌……没意思,吊儿郎当回家。
发现,他家隔壁飘起了丧幔。
……
癞头认得隔壁那家人的孩子。
很清秀的男孩子,学问很好。以前癞头不念书,区长为了督促他,组织一帮一,那个男孩便每天催他练字。癞头耍心眼,糊弄事,每次区长检查成果,那个男孩都一脸恳切说涂叔很努力了是我做的不好。
癞头还记得他追着自己小声喊“涂叔我们学字吧”的模样。
现在他死了。
……
不止他死了,许许多多癞头认得的孩子也死了。
湘南缺人。
雄壮强健的都上了,还不够就手脚不便利的顶上去。十六岁的孩子们都上了,还不够就十五岁的顶上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街上再没有满十三的孩子,举目望去都是老弱病残,丧幔白幡从城头挂到城尾。
烈士家属没有什么优待了,因为每一家都有烈士。
活着的人如常栽秧,如常纺布,偶尔夜晚唱安魂歌会哭,第二天更加卖力凶狠地生活。
湘南是战场,苍岚山也是战场。远方有那么多人为他们战斗,他们怎么能被悲痛打败?湘人的朴实蛮野在这一刻体现到极致,他们要活,要好好地活,他们要种出最美味的稻米,织出最坚韧的战袍,他们和已故未亡的士兵战斗在一起,拼尽一切抢夺胜利。
……
癞头望着那块丧幔,早已麻木的心有热意汹涌。
他愤怒。
那些挂白幔的人家,他们的孩子,是应该活下来的……
宁老爷,陈老爷,齐老爷……才是该死的人。可是他们逃了,动乱伊始便逃了。
为什么。
当活的人赴死。
该死的人苟活。
这个世道,怎么可以这么坏。
……
“我想南下。”癞头走进征兵处,如此说道。
……
癞头曾经不叫癞头,他的父亲是很有学问的学堂先生,给他取了一个寄予厚望的名。
他叫涂鼐。
鼎之绝大者,为鼐。
……
信息录入,新兵训练,上楼船,南下。
他看到名叫孙瑞的胆小鬼往来运送物资。孙瑞右脚走快了有点跛,听说是有一次,路上遇到妖兽,胆小鬼毫不犹豫拿刀冲上去了,然后……平地摔坏了腿。
他看到名唤白十五的小白脸救治伤兵。漂亮脸蛋留了一道疤,臭美的小白脸如丧考妣,每天清晨拿水照来照去,唉声叹气。
他看到街坊葛根生趴在营帐里写家书。不用看涂鼐都知道他会写哪些东西,秋莲金宝银宝,这个男人温温吞吞,惧内,宠爱儿女,提刀上阵却凶蛮得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恐惧。
他看到清贵孤高的宁少爷参军入伍。大少爷实力强劲,战阵学的一团遭,成天挨百夫长骂,还不如他这个临阵磨枪的懒汉聪明。
他看到重岚郡流窜的山匪守关站岗。山匪都是被世家大族欺压到没有活路的人,愤而落草,如今全州抗妖,他们拿起曾经挥向弱者的刀,用血洗清那些年蒙蔽双眼的愤怒。
他们围着篝火煮粥泡干粮,抱着朴刀休息打瞌睡。
他们上课,学习怎样准狠地解决妖兽,这时涂鼐就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好好学字念书。
他们彻夜血战,弄死妖兽之后快活地唱歌:“你爹被我砍死啦~你娘被我砍死啦~”
每到这种时候,涂鼐都想假装不认识那群人。听听,干巴巴野蛮蛮的词,一点没有京梁小曲的文气优雅,一群糙汉乱吼乱叫,无法言喻的难听。
然后他小声地和,嘴巴张开的幅度很小很小,假装唱歌的不是自己。
……
某个血色漫染的夜,涂鼐挥刀砍死一只妖兽。
直面妖兽,他竟然侥幸活了下来。
那一瞬间,涂鼐忽然落下眼泪。他原本有足够的年月雕琢自己,却因为年少挫折自甘堕落,将近三十活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如此看来,他也是该死的人。
可是。
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拿起战刀,劈碎一些恶的东西。
这个世道,其实没有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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