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巷地乙拾三户。
这附近靠近城墙,住的都是相对较为贫寒的平民百姓,大多从事的是倒夜香,开小铺子,浆洗衣裳的下等活计。
挽着柳氏,虞七忍不住蹙眉:“阿娘,您怎么会在此处有座院落呢?”
这里的房子实在不像值得买的样子。
柳荷苒低头,用垂下的眼睫挡住眼底的情绪,只浅笑着在地契上摩挲:“这不是我买的,是你爹买的。”
这是她在他收拾包袱时,从一件他不常穿的衣裳中,胸口处发现了一层被细密缝过的里层口袋,而在口袋夹层里,仅仅只藏着这么一张薄薄的房契。她当时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贴身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再看了眼地址,心里便大致明了,跟曾经玉锦对她说过的恰好能对上。
虞七还没来得疑惑,地乙拾三户便到了。
“娘,你看,应该就是这座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院落的门是开着的,从里面出来一个看起来跟她娘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骂骂咧咧地背着包袱提着大包小包,往平板车上运。平板车上已经堆了许多日常瓷器和碗碟,看起来是要将房子里的大件小件统统搬空啊。
“住手!你这个贼,偷东西偷到我们家了!”
虞七撸开袖子便要冲上去。
这回柳荷苒并未拦着她,但对看到其中出来一名妇人似乎并不意外。
那妇人猛地回头,惊慌失措地张唇,结结巴巴地喊出柳氏的闺名:“荷苒……”
让虞七的手成功僵在空中。
她狐疑地看看两人,原来认识。可为何她娘脸上并未有半分重逢的激动,而那妇人脸上更是满脸被抓包的惊恐和躲闪。
柳荷苒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似是很早便知道了她的存在。
声音漠然:“祝聆儿,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地契在我手里,这是我虞家私产,你说我为何而来。不过没想到现如今你竟已落魄至斯,开始偷人财物,真是造化弄人。”
那妇人脸上闪过羞愤。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再看看柳荷苒身上的布料,眸里万千嫉妒:“柳荷苒,你有什么可拽的。你看看你现在不也落魄至斯嘛,你身边前呼后拥的随从奴婢呢,谁不知道如今虞家树倒猢狲散,千金散尽,落入穷途。我们俩现在都一样,你凭什么还用这种眼神看我!
当年若不是我将重阳让给你,你也不会有前几年逞心如意的日子!”
“所以这就是你回到栾京,重新赖上他,让他给你买宅子供你吃住的理由?那为何现在又要迫不及待地搬走?”
“虞重阳自身难保,难不成我还要在外面苦苦等他?真是笑话!”
柳荷苒眼神凉薄:“真该让他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倒贴市侩,以色侍人却色衰爱弛人老珠黄的模样,青楼的姑娘们活得都比你有尊严。”
她的言语毫不掩饰,赤裸裸地将现实不加包裹地袒露在两人之间,愈发衬得祝聆儿像是个破坏人家庭的贱人。
没错,就是贱人。虞七瞪大了眼,手脚发凉。她爹竟然……
祝聆儿瞬间歇斯底里起来:“你才是贱人!当年趁着我不在,抢走了重阳。若不是你,现在的虞家二夫人是我,是我!我娘家也不会倒,重阳更不会入狱!是你这个女人天生克夫,不下蛋的老母鸡,二十年也只生了个赔钱货名声烂大街的女儿!”
啪!
比虞七手还快的,是柳荷苒。
虞七瞠目结舌望着自家娘亲剽悍泼辣的模样。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将祝聆儿扇侧脸去!
嘴角溢血,左脸霎时便红肿起来,五根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一巴掌,是教会你说人话!虞重阳敬你疼你,我不会!”
又是一巴掌。
“第二巴掌,是教你莫要颠倒黑白。当年你为了江南的举子放弃了重阳的求娶,我柳荷苒从不屑于抢别人东西!”
再一巴掌。
“第三巴掌,是教你谨遵女德,莫要不知廉耻家道中落之后回来勾引别人的夫君。”
最后一巴掌。
“叫你滚!从今以后不准出现在我和女儿还有虞重阳十丈之内!否则,我定叫你永生永世后悔回到栾京。”
虞七整个人呆在原地,望着柳荷苒的眸里全是崇拜。
她娘,这也太飒了!
祝聆儿捂着脸,愤恨地用眼神控诉,冲上来手脚乱打,又被虞七一脚踹开。
她见实在打不过这两人,嘴里又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这才既不甘心地背上自己的包袱踉跄而去。
柳荷苒扫了一眼平板车上被遗漏下来的物件,转身进入小院之中。
院落就是个一进一出的宅子,还不如重阳苑的三分之一。
一株庭松立在院落之中,树下是桌椅和晾晒衣物的竹竿。有些年头的平房只有四间可供人住的屋子,连厨房都是搭在院落一角用棚子撑起来挡风遮雨的便是。院落四处是布满的青苔和潮湿的痕迹。她逛了一圈并未在此发现有男人居住的痕迹,心里紧绷的弦悄悄松开,方才装出的坚强和凌厉不知不觉消散大半,眼角悄悄爬上湿润的痕迹。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一直因为麻木而颤抖着。
虞七悄悄从后面扶住她的肩:“阿娘……”
她一个做人女儿的却实在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好,“父亲和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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