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尹府直奔集贤楼而去，翁月恒这回心急如焚没什么可顾虑的了，跳下轿子就上前砰砰砰大力拍了三下门。
四下鸦默雀静，大门寂然不动。
翁月恒满脸惨然，颓然咕哝，“闭门羹啊，难道集贤楼的鸨母没看上咱们？”
再纳罕地扯了扯袖口衣摆，不能够啊？提花绢的织品，孔雀羽线绣的纹样，怎么看都是非富即贵的贵气小爷，瞧不上是个什么理儿？
主仆三人正面面相觑，突然一声闷响，大门轰然从内开了。
没人迎出来，秋霜先探头进去打量了一遭，面带愠怒地出来，“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门开了就是欢迎的意思，翁月恒端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心态，“走啊，进去瞧瞧。”
进门过了抱厦，暖阁里陈设简洁雅致，一方黄花梨剑腿卷草纹桌，一把同色曲水疏背椅，笑容可掬的鸨母立于极为少见的佛手盆景旁，捧了熏过淡淡梨花香的湿帕子让客人净手，躬身细语请翁月恒先点壶茶润润口。
翁月恒在茶馆里头听说了，点花茶是鸨母衡量客人兜里有钱没钱的必经步骤。她是冲着花魁如烟姑娘来的，自然不能小气，阔气地大手一挥，“妈妈不必问，只管上最金贵的来。”
拿尹振临赚的银子点尹振临养的花魁，想想就莫名觉得解气。
屋角一炷香燃尽，茶饮毕了歇也歇了，鸨母要领着人往更深处去，春梅秋霜掖着手要跟上，鸨母长长水袖翩翩一甩简单客气，“一杯花茶留灯一盏，二位小爷请留步。”
虽然闹不明白什么叫留灯，在人家地头上不认也不行，天子脚下还能吃人不成，翁月恒转头对两个丫头点点头使个放心的眼神，迈步独自跟着去了。
出了暖阁景致竟然与来时截然不同了，顺从地被鸨母牵着上了船，一叶扁舟顺着蜿蜒曲折的水道顺流而下，两旁是茂林深篁，林间云蒸雾涌，远处琴调渺渺，颇有那么几分于山溪涧竹林寻隐的况味，长杆一撑，打个转儿近了岸，五彩潮间处的地势稍稍起拱，上架一座白石小桥，目及尽头亭台楼阁临水而建，小桥弯弯直架入了厅堂里去。
撩袍踩舷踏桥而入，沁脾龙涎扑面入鼻，厅中竟有一一丈见方的池塘沉于地下，池中堆砌精致百态的假山石，石上有青蔓缠绕，水面上不知施了什么术法，竟飘着久久不散的袅袅青烟，水中荷叶朵朵反季碧绿油油，池中一尾尾花色的胖头锦鲤欢快地游来游去，极是可爱。
留意到翁月恒的目光，鸨母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一袋鱼食双手递上。
翁月恒接过鱼食随手撒了几把，讪讪笑了笑，“集贤楼果真生意兴隆。”
一人喂一把都能把鱼吃得这般肥硕，可想是有多少花客日日滴水穿石地投食。
鸨母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实际暗中已经把人内里都打探透了，风月场上来去多年，怎么会看不出面前自称小爷的这位是个姑娘。其实这也不少见，深宅大院里有多少闺中寂寞的夫人，趁府里爷们儿不在，换身男装偷跑出来找找乐子也无可厚非。
女子脸皮薄，鸨母自然不会有心拆穿，看明白了私下里给人安排专侍奉女客的小倌儿便是了。
翁月恒一路跟着鸨母往深处走，过了池塘是方向各异的栈道，抬目眺望不禁大吃一惊，集贤楼的房子一幢幢都是跃水而建，一处两三间，彼此通过长长栈道相连，每间屋前高挂一盏红灯笼，有客便点亮，客走灯灭。
翁月恒恍然大悟，原来留灯是这个意思。
鸨母将翁月恒领入一间水上屋，“请小爷此处稍待。”躬身退了出去。
原先看哪儿哪儿都新奇有趣，一个人在屋里静了下来才想起此行是为着什么来的。
从府里冲出来的时候简直像怀了杀意，真到了这一步反而迟疑了，就算冲进如烟姑娘房里逮住了尹振临又能怎么着，万一他干脆地认了，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如烟纳进府，倒是她该如何自处？
想想真是亏得慌，旁的后宅妇人要想长久固宠，老法子都是生孩子，到她这儿生也生不出，到时候尹振临宠妾灭妻让如烟爬到她头上，她连个哭处都寻不着。
说来说去还是她傻，就凭尹振临昨日那一番空口白话，就相信他真托付了一片真心。
心里憋得难受，绞着手把手指头来回搓，拧出了百种花样，满心的苦涩仿佛决了堤，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大口吐着胸间闷闷的浊气。
“唉……”房中响起幽幽的一声男子长叹。
翁月恒吓得差点从杌子上滚下来，难过归难过，她怎么变嗓了？
紧接着一句暴喝，“陈平望个老东西，日娘的死不争气！”
这回可听得真真切切的，这种粗口她闻所未闻，是决不说不出口的了。
翁月恒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地随着声音出处顺着墙根儿摸了过去，停在一处酸枝满月博古架前，再往后是墙，再过不去了。
东瞧瞧细看看，架子上有一座漆画小插屏，后头的阴影同别处都不一样，凑近了细细观察才发现墙上有两个小眼儿，孔里透着光，有畅通的气流，可见是通向另一个房间的，位置藏得极为隐蔽，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方才那句话里提到的陈平望是老熟人了，一夜之间就被尹振临戳到边境数旗杆儿去了。翁月恒心里默念了三遍非礼勿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小心翼翼地搬开了插屏，眼睛对着墙上的小孔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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