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青山小筑的书屋,我打开尘封的暗格,启动了“江湖录”。
江湖的各种消息都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官家的“昭阳阁”,一个是江湖人士写的江湖杂记“江湖录”。
“昭阳阁”写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看头,一般是天宗廷的公文和公告,清淡寡水,毫无乐趣。
“江湖录”倒是有点意思。
是江湖中的杂家所写,虽然杂闻、听闻、没有证实的假闻很多。
但写得多了,看得多了,你总是能从一堆垃圾里找出一点事实和真相。
我是一个喜欢从“江湖录”里找故事的人,没办法,生活总是需要一点情趣。
不过,百年前,当越来越多的无聊戏言和一堆完全没有营养的杂闻出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江湖录”了。
这次不一样,我给自己找了一个打开“江湖录”的理由:“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
我直接寻了“凌九”的名字,先简单看了下凌九的简介:凌九,百家公子之首,凌门门主。
我惊呆了!
百家公子之首,居然不是出自六门,甚至不是出自江湖前百名的门派,而是出自一个籍籍无名的凌门。
而凌门又是什么鬼?凌门,由凌九所创……
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这种感觉就是你听到今年的高考状元居然不是来自重点中学,不是来自名师指点,而是每天在河沟里摸鱼的少年,而他从来没有上过学……
对,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凌九,果然是个人物。
接着,我便迫不及待地翻看了凌九的“罪宗”。
第一篇,“凌九身为门主,纵容门客行凶,罪大恶极……”
第二篇,“凌九身为百门弟子之首,却毫无担当,真乃鼠辈……”。
第三篇,“凌九养痈致患,臭名昭著……”。
最后一篇好熟悉啊,好像是那个有大病的“黑人”说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记录,没有说发生了任何事,却写了一堆罪诏。
他到底做了什么?没有一个人说清楚。
哪怕你写一句“他吃了你家大米没给钱”,那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不是吗?
翻了百篇,大同小异。
我有点烦了,虽然内容略不同,但笔法上没有任何深意。
这样的记录,我一个人一天可以编出几百篇。
我就这样像个机器人一样一页一页地翻着江湖录。
翻过一百篇,继续翻一千篇,我就不信这些文字输出的都不是“人”。
各家所言,长长短短中,我还是从一些边边角角里码出一个脉络。
天宗1010年,一月初一。
“凌家门客与万花楼的门客发生剧烈争执,造成江湖大乱”。
这是一个名叫“小小生”的杂家描述的事情经过,只有一句话,埋在一堆长篇大论里。
万花楼?万花楼是什么地方?
我又去找万花楼,结果有点意外。
万花楼,居然不属于江湖百家任何一家,独立经营,独立核算。
是一处小众“情趣”爱好者的赏玩店。
我揉了揉眼,我没有看错,万花楼,是“小众”之乐的聚集地。
我对小众还是颇有心得,毕竟独居于青山小筑,有时独处时,也会翻一些小话本来打发一下孤独的时光。
不过,“不能言”的东西就是不能言,有些东西存在着,也只能以允许的方式存在着。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不能言”的地方能在江湖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江湖百家以“德”为宗,万花楼另僻蹊径以“小众”为乐,这本是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领域,怎么能碰上呢?
于是,我开始寻找这个“小小生”的记录,他的文章大多内容散而短,我拼凑了半天终于扒出整件事情的全部。
凌九公子冠绝天下,“爱慕”他的人就以他为名编了一出“折子戏”,把他描述成女人,在万花楼中夜夜表演。后来,似乎觉得不过瘾,直接搬到天都城的天桥上表演。
天都城是百家聚集之地,人来人往中,被凌家门客发现后,就直接告到天都城主那里,城主倒也痛快,当天就拆了那天桥上的戏台。
可好巧不巧的是,第二天,万花楼居然也关门了。
万花楼的楼主贴了一告示,大概意思是:接到“内务府”的指示,门店需要重新整改。
万花楼的这个告示写得比较有意思,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让所有人看了就感觉他说了一句话:我特喵地被凌门的门客给告了,还是直接告到了内务府。
这下万花楼的门客也恼了,与凌九的门客们大闹了起来。
这一闹声势浩大,整个江湖百家、楼主、门客都站万花楼一边,觉得凌门门客仗势欺人。
更是引来了一堆“江湖之人”,到处指责凌门门客作恶,整个江湖乱得不可收拾。
为了江湖的安宁,六门联盟开了首府大会,直接宣了凌九“大恶之罪”,将凌九逐出百门……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想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把自己理的思路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三遍,然后我就云里雾里一团浆糊了。
凌九,他有什么罪?
凌门的门客,又有什么罪?
我只看到,一处小小的万花楼,直接放倒了江湖百家公子之首。
这简直是百年来我听到的最大的新闻。
想不通!敲破脑壳我也想不通。
我想到了紫霞,她的眼泪,她的悲伤。
我终于理解她说的:“是我害了他”。
紫霞,应该是凌家的门客,看到心爱的公子被小楼污名消遣,心里忿忿不平,于是去天都城告状。
可是,这个“状”,又有何错?
我又顺着“万花楼”继续找,越往后看,我不觉心生寒意。
万花楼,独立经营,独立核算,非盈利之所,其楼主竟然是番邦之人。
番邦,觊觎中原百年,对于中原的富庶和繁华早就垂涎三尺。
这百年来,从来没有停止对天宗廷的骚扰。
而整件事中有一个被忽略或者说刻意忽略的地方,那就是万花楼只关闭了一天,就重新开门纳客,依然风声水起。
两伙人聚众滋事,打架斗殴,却无人受到惩罚;但远在千里之外,毫无瓜葛的凌九成为整个事件的戴罪羔羊。
这是什么逻辑?
这个江湖,我很陌生。
关上江湖录,我闭上眼,一会儿闪出凌九的那张笑脸;一会是万花楼宾客的嘴脸;一会儿又是紫霞的眼泪。
我睁开了眼,看样子,我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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