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床不是办法,
更何况,除了吱吱,在这青山小筑,也无人在意我是否能爬得起来。
勤劳的鸟儿有虾吃,于是我决定还是主动去阴阳阁拜访一下老朋友。
阴阳阁是江湖中最大的档案馆。
能放进这里的档案,都是经过千甄万选,真实无虚假的。
更重要的一点,阴阳阁的档案会有流传下来的评语,是有真正见识见地之人的评语。
阴阳阁不是谁都进得来的地方,而我却恰巧可以。
因为阴阳阁的老板,年轻时上班“摸鱼”被我抓到后放了他一马,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我想了解真正的凌九。
走进阴阳阁出示了我的玉牌,我开门见山对那位看上去年长的掌书说,我要看看凌九的档案。
他楞了一下:“什么档?”
我说:“考古档。”
他说:“为什么不去京城昭阳阁?”
我说:“那是个垃圾场。”
他说:“为什么不去看江湖录?”
我说:“那是个污水处理场。”
他说:“为什么不去九龙店?”
我说:“那是个畜禽养殖粪污处理场。”
他说:“现在哪里不是垃圾场?”
我说:“你这里啊。”
他说:“为什么……”
我说:“你特汪的给我闭嘴。”
他望着我,眼中竟然有着一种期盼和哀求。
突然他起身长揖在面前:“请您帮他,凌九公子是好人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到处都是他的门客?我的表情带着不可思议。
这阴阳阁可是个繁华世外的清冷场所啊。
这世上喜欢安静的看书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长篇大论,尤其是还没有“情趣”的长篇大论。
他们更喜欢“直观”一点的道场。
所以,在这个与天都城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阴阳阁里碰到“自己人”,
让我十分意外。
我刚才说什么,自己人?
是我说的吗?
别误会,我不是人,是精灵。
我看着他说:“你是他的门客吗?”
他点点头:“他是我的骄傲,但是……但是,我却不敢对世人说。”
他眼中闪着泪花:“大神不知,这江湖百家的少年公子可都是从小入门,一点一滴学起,待出道之时,早已经像面团一样被捏成一种模样;其传道,布业,修行的道行也是千篇一率,毫无新意。而公子,公子是不同的。公子会席地而坐,会临风而歌,会与我们和光同尘。他就像,就像我们一样,他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啊。”
他有点语无伦次,但好像每一句话都抓住了重点。
我又心软了。
无论是谁,一抹眼泪,我就只有送纸巾的份了。
他把我领到楼上的单间,给我烫了一壶茶,迅速给我拿出一个卷宗。
对我说:“我这里的卷宗齐全,您慢慢看,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知道您来过这里,有事您尽管招呼我。”
然后他转身离去。
看他离开,我长舒一口气,自己一个人住久了,我好像不太会与人打交道了。
我打开了考古档,见鬼的考古档。
凌九,生于寻常百姓家,居然不是世家子弟;
凌九,受教于百家学堂,居然不是从艺之家;
凌九,五年前民选入门,居然不是从小修炼;
凌九,四年前正式出道,居然只修炼一年;
凌九,半年前自立门户……臭小子你翅膀硬了啊。
凌九,凌门门主,修仙少年,几个月前在六门合办的“一夜惊华”中以碾压之姿,成为百门公子之首。
不仅如此,他的仙人之姿,竟让全场的门客为之倾倒,包括许多已经投出“手帐”的别家门客,把“手账”全部取回又投给他。
“一夜惊华”,一袭白衣的少年公子,一战成名。
凌九,拿走了所有手账,
凌九,卷走了所有蛋糕。
这样的少年,百年难遇。
出现了即是江湖之福,也是百家之难。
我也终于有点明白,为何九龙店里根本没有人能说明白他倒底所犯何罪。
他的出现,就是他最大的罪名。
罪名这种东西,还需要认真织罗吗?
我突然想笑。
罪名,总要有一个,想给他落罪之人,偏偏选了一个最恶心的。
用“上了色”的折子戏羞辱他,还要他向这群人低头。
他若低头,人格会落入污泥,会被后人耻笑;但他若不低头,就会给他乱入一个“养痈致患”的罪名。
可悲的是凌九,可笑的却是这个江湖。
这和那指鹿为马的赵高,有什么区别?
是自信于江湖已经被你们玩弄于股掌,还是愚蠢到认为江湖已是无可救药?
我继续翻看卷宗,万花楼,这个地方绝不简单。
惹出这么大的事却可以全身而退,该是怎样强大的背景,可以拿整个江湖的名声为其背书?
我不觉心头一紧。
番邦……
我翻到最后一页,想查了一下关于凌九的江湖评语。
三个字,只有三个字。
无不良!
我笑了,却又哭了,这江湖,还是有人愿意摸着良心说话。
纵使言语不多,但终究是承认了他的清白。
我想到了昨夜檐头上的少年,想到了他脸上的淡漠和疏离,想到了他拒绝我时的“挣扎”。
他经受了世间的不公,看透了世事的苍凉。
他最大的痛,恐怕不是无辜受此无妄之灾,而是他必须活在这个只接受“无妄之灾”逻辑的的世界。
哀,莫大于心死。
心死于,这是一个没有人敢站出来拥抱他的江湖。
我离开的时候,掌书给了我一本卷宗。
他缓缓地说:“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
我看到卷宗首页上四个大字:“百鬼夜行。”
我猛抬头,“百鬼夜行”?
他点点头。
我盯着他:“你是说凌九他,百鬼夜行。”
他点点头。
我眼中一定充满着惊恐和不安。
我背后开始升起一片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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