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朝堂之上,尽数是决绝之意,便是江余庆也一时不知所措。
贪污之事历来久矣,只听得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从未有过这般半途俯首请罪,连带着捅出半边天下的朝臣。
风家为其中翘楚,诸人跟随,却不想有今日这一遭。
直到风无邪都在下边跪了一会儿,江余庆才干涩地道:“此事先行立案。来人,带风大人下去,此事再议。”
朝堂上鸦雀无声。
便是风无邪退走了,诸人也没了心思。
此事牵扯甚大,但更让人觉得费解的便是风无邪。
下了朝,诸人心思各异,四散开来,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江余庆亦是难得先行起身了,转而去寻风无邪。
风无邪被宫人带到他殿中,彼时竟是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般喝着茶。
江余庆在他面前坐下,皱着眉先行道:“你发什么疯?这天下的贪官污吏以你为首,却不是你一个人能肃清的。如此作为,只会让风府立足无地!”
“我知道。”风无邪勾着嘴角笑,语气依旧张狂肆意,“那些个蠢货,自然都会将风府推下坑,但我就没想过要脱罪。”
“你不要命了?”江余庆手指敲敲桌面,而后制住了他继续斟茶的手,抬眼与他目光对上,“若是不在意,你喝茶干什么?”
风无邪讲究得很,喝茶都是要喝上好的。若是平日,这种随意奉上的茶,他是决计不会动的。
风无邪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却又很快地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笑道:“照着情况来看,我明日就下狱了,哪还有茶喝?”他笑的时候习惯性微微眯起眼,流露出俊朗眉眼里的邪气与锋锐,说起这话来亦是洒脱。
江余庆握着他的手却是一紧。
“你可知,你自己这般,朕也护不住你。”他这句话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风无邪找死,与他何干,又能肃清天下,他何乐而不为?
风无邪笑容微敛,定定看他一眼,冷冷道:“我没让你护我。”
江余庆低垂眉眼,不言。
“我要不要命又如何?总之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要,这命是我的,我想要如何便如何。”风无邪挣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他,嘴角轻勾出讥讽的弧度,“陛下还记得我送给你的令牌吗?嗯?”
他最后一个音微微拖长,带点轻佻地接上一句:“反正酬劳我都拿了。”
江余庆睫羽一抖。
他又想起这人在他身体里肆虐的时候,还有如今又落在他手里的风家令牌。
风无邪知道这话能刺激到他,说完便退开一步行礼,道:“既然想要你的百姓安康,那就不要假惺惺地来劝我。江余庆,我受够你对谁都一样的温和了。”
虚无缥缈的温情,眼底藏着淡漠,偏偏他还不自知地靠近。
总归他已然得偿所愿,不日便是他帝座下的枯骨。
江余庆的今后,与他无关。
纵使这般想,这般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但还是感到了空落。
江余庆听着他那句话,仍是不发一言。
风无邪便转身,向外走去。
他有什么办法呢?
本是孑然一身,本是背负恶名,本是不得原谅。除了还江余庆一个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什么也做不到。
风无邪的事情,很快在天下激起了轩波大浪。
后续让江余庆忙得焦头烂额,心里的烦乱落了一层又一层。
天下众官吏纷纷辩解,却用尽了全力来让风府背黑锅。风府本就不干净,肮脏事未曾少过,自然也足以让人找出把柄。谏臣纷纷为此事出力,弹劾不断,奸臣亦是暗中勾结,只盼让风府得了罪,饶过他们一些。
到如今,众人都以为风无邪为皇党弃卒,只为肃清天下。因而恨风无邪入骨,只求其不得善终。
风无邪入天牢那一天,江余庆便召了宫里诸人议事。
但如今宫中,上官玲不参政,顾锦书禁足,路长风出宫,说起来便只有宋落潭与秦参商两人。
而宋落潭和秦参商,自始至终不曾插手此事。
冷眼看风云起。
“此事当如何?”江余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这般话说出来像是什么也没问。
宋落潭低笑了一声,反问道:“陛下想要如何呢?”
他依旧是温和的语气,语速亦是不紧不慢。
江余庆不言。
“陛下想要保下墨染?”秦参商反问了他一句,而后轻佻一笑,慢悠悠地道,“那天下恐是不服,而陛下又何必保下墨染呢?”
江余庆微微抬眼看他,目光却是游离。
宋落潭见此,道了一句:“陛下想要如何?”
与其说询问,不如说逼问。
上官玲在旁看着三人,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她忽而道:“风大人为陛下侍君,多年来不曾有功劳亦有苦劳。”
江余庆没想到是上官玲先这般说。
他的脑海里纷纷乱乱,半是那日风无邪的百般手段,半是他那日阴郁中似乎要哭出来的神色。
还有,他说的那两句。
江余庆,我很喜欢你。
我来还你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他反问自己。
你在犹豫什么?
风无邪为天下之害,不是今日便是来日,总归不得善终。
但是,他仍是在犹豫。
秦参商低笑了一声,斜瞥他一眼,又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道:“陛下没话说,那长离便先走了,御史院近来可是热闹得很。”
江余庆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而后他终于开了口:“朕要留下墨染。”
天下何处无恶人,与其让天下贪官一盘散沙,不如让风无邪来。他这般说服了自己,却又好像不是说服。
因为这般想之后,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人弄出来。
“陛下说得简单。”宋落潭轻笑了一声,“陛下可曾想过,天下之人如何恨墨染?”
江余庆看向他,淡淡道:“朕为君。”
为帝者可特赦他人,只是难免要他也背上骂名。
“那朝臣呢?”秦参商反问他,“御史院的人,绝不会让陛下如此作为。赴阙请命,死谏威逼,陛下想试试哪个?”
这话说得都不错。
但江余庆听出他们的其他意思了。
风无邪本该是他们那边的人,如今该有兔死狐悲之感,但他们却是全然不出手。
一个掌朝堂大半权势,一个左右天下文臣,如今却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你们想要如何?”江余庆压下心里纷乱,淡淡看向他们。
言不实,必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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