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到底是给了他死后哀荣，亲王规制的墓葬，他遗孀亲王福晋的身份。
走回自个儿的院落，年轻侍从殷勤为他斟茶，轻声道：“爷，奴才听说嘉郡王所乘的马车前头的御马人是曾伺候过皇上的。”
陈皮撩起眼皮瞅了人一眼，刚踏入外间的弘昉停住脚步，立在屏风后，对外间儿的侍从摆手，示意人都出去。
众侍从巴不得离那些隐秘远些，当下踮着脚尖无声退去廊下听候召唤，弘昉放了心，就听里头说话的声音传来：“伺候过皇上的人可是真不少，今儿来了个赶车的，这寺里正有几个与那马夫做过同僚的闲极磨牙，可见皇寺里头的差事是真清闲。”
弘昉忍了笑，绕过屏风，道：“大哥可是有闲？弟弟这几日读书，正有不少疑惑之处，先请教了大哥，以免日后入上书房叫人看了笑话。”
“取笔墨来吧。”胤禔将那侍从支使了出去，抬手摸了摸弘昉的头顶，轻声道，“都妥当了？”
“额娘们和弟弟妹妹都安置妥当了，太医看过，都说无恙，大额娘领着妹妹们去拜访二婶，额娘们去后殿烧香，弟弟们正在静室抄经，这两日的素斋都极合口味，想是二婶早有吩咐。”弘昉将诸人去处说了个明白，一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胤禔，道，“大哥，你同弘晋堂兄吵架了？”
“何以见得？”胤禔眨了眨眼，吵架，这词儿到新鲜，尤其是放在他同胤礽之间。
弘昉满眼疑惑，轻声道：“可是大哥的神色瞧着有几分意兴阑珊，远没有昨儿的好精神。”
孩子的感觉都是凭直觉，定是没扯谎，胤禔略有迷茫的开始回想昨日之事，就听弘昉又道：“也不是没精神，就是——”
胤禔被凑到他跟前的弘昉吓了一跳，抬手扶住少年的肩膀，无奈的提醒道：“就是什么？”
“就是大哥的眼睛没有以前亮了。”弘昉面色微红的坐回榻上，见胤禔神色怔怔，本想伸手拽人衣角，又缩了回去，起身踩着脚踏挪去人对面坐着。
胤禔抬眸看着炕几对面正襟危坐的小小少年，笑道：“笔墨还没来，你怎的就坐过去了？”
弘昉想了想，道：“我不喜欢人说我同大哥最亲近，明明咱们彼此都十分亲近，叫他们说的仿佛只我和大哥最好似的。”
这可是鸡蛋里挑骨头了。胤禔笑了一笑，见弘昉面色微红，晓得人是在为随口扯的借口羞赧，倒也没再追问，他已想明白了弘昉说的亮光是什么。
他期待见到的胤礽，是一个愿同他一样疯癫复仇的怨鬼，却忘了胤礽行事这些年来愈发被人定讽为癫狂，实是因为胤礽想得太深太远，谋略晦涩，今人未曾探得其妙理，后人脱了情境，几无机缘窥得法门，便随了先人之言评说。
这样的胤礽，绝对是复仇的意念越深重，人越清醒的。
侍从送了笔墨来，胤禔未留人侍奉，亲自研墨，待墨成，便提笔作画。
弘昉瞧了片刻，便蹙了眉头：笔端迟疑，他大哥这是在仿人的画？
“昨日叫你读的诗，如何了？”胤禔笔触愈发自然，便张口询问人课业。
弘昉笑了笑，道：“大哥，你说的那诗，我早读过了，文人矫情，遇事都作诗，不过那一首，确实不错，有鲜活的人味儿。”
“这话，是弘曣为那诗做得画。你以为如何？”胤禔搁笔，捏了墨宣递给弘昉。
弘昉将画接过，看了眼，忍不住笑了：“大哥，从见着弘曣，我就觉着那是个好人，现下看来果不其然。你和弘晋堂兄，还有小叔，必是都喜欢弘曣，觉得他是个想得开的。”
胤禔看着弘昉，轻声道：“你也挺喜欢弘曣的，我记着你这两日常夸人来着。”
“照着话本上说的，我该是不喜欢弘曣这样驯服于世事的人，可弘曣不是懦弱的委曲求全，他只是懒得争那么个对错。”弘昉想了想，道，“弘曣不会让他自己落入诗中那等愤懑无力的境地，他信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个儿。我觉得若是有一日谁将他惹怒了，必会叫人整治得悔不当初。”
信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曾有人与他这般评价胤礽。胤禔觉得有些恍惚，随即释然，对弘昉道：“小小年纪，就开始学识人之术了，略有小成，也是不错。”
弘昉双手托腮，对胤禔轻声道：“大哥，你说，咱们家人都不发痘，会不会叫人生了疑心？”
胤禔将那墨宣团了丢入笔洗，轻声道：“你怎知道咱家人没出过痘？”
“出过痘的，不是脸上都会有坑？”弘昉语声极低，胤禔好容易听清，忍不住笑了一阵。
止了笑，胤禔正色道：“你倒是咱们家出痘最晚的一个，烧了一场，忘了好些事儿。”置之死地而后生，弘昉经了那一场病，身子倒愈发康健了。
胤禔觉得他可以怀疑当初救了弘昉一命的，是胤礽。
至于原因，许是人善心，许是那时许多老臣正遵着圣意使劲儿将胤礽重往太子位上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胤礽行事向来如此。
左右他已定下来日章程，何苦这一时非要将那缘由分辨得清楚？
马车入了城，胤礽被城门口一番查检闹醒，向何良问了时辰，听梁平隔着帘子说话：“嘉郡王，您看可要遣人先行回宫通禀？”
“可。”胤礽疲懒得吐出一字，忽的醒了神，又道，“梁公公点个人去就是，我尚有事要向梁公公请教。”
梁平对着一旁的两个校尉笑了笑，道：“嘉郡王都这么说了，两位便遣人去吧，奴才得去给嘉郡王解惑呢。”
两校尉面色铁青，年长些的勉强挤了个笑，道：“我这就派人去宫中报信，公公先忙着。”
梁平登上马车，跪坐在胤礽身边，不待人问，便道：“如今乾清宫前头的侍卫姓章佳的可是不少，今儿正来了一位，还有一位是姓佟佳的，都是家里头正赶上事儿的，办差不经心，您多担待。”
胤礽笑了笑，道：“可我觉着梁公公可是不想我担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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