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珏将水龙头拧到热水，揉着洗手液洗完一遍之后又重复了一遍，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洁癖，只是单纯在发泄。蒋云珏虽然八面玲珑，但这不代表他有闲心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琴房的落地窗上蒙着一层水雾，钢琴和小提琴的协奏旋律交织回荡。
“你今天有心事吗?”年轻的钢琴手停止配乐，转过身询问蒋云珏，“衔接部分的八个大调，拖得比平时都长。”
“抱歉。”蒋云珏收回演奏完的小提琴，伸手在玻璃的雾气上画了一张笑脸，又哈了口气，让这个笑脸变得模糊。
人都是贪心的，不光是小姨和堂弟，其实家族里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只是小姨的脑子不大灵光，直接往枪口上撞，其实她并没有恶意，所以蒋云珏还不至于摘下温柔亲切的面具，和对方撕破脸，他的底线只有蒋敬轩，不可逾越。
凌晨时分，频频光顾的梦魇让蒋敬轩不得不拉开被子，他起身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一杯水还没有喝完，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
蒋敬轩放下杯子回到卧室，接通电话，来自医院。
就在刚才蒋云珏的父亲突然病危，抢救无效离世，医院并不知道他不是亲儿子，只是在第一时间联系可以通知到的家属。
数年前蒋云珏的父亲忽然倒在会议桌旁就再没醒来，靠先进的医疗仪器和昂贵的药品维持生命体征，从那时起，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男人停止最后的呼吸。
如今等待到头，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们母子身上。
蒋敬轩拨打蒋云珏的手机号码，对方正在通话中，想必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简单洗漱完毕换好衣物，他将那杯静置变凉的水喝完，被梦魇纠缠的神智终于彻底恢复清醒。
多雨季节，清晨铅灰色的天空不见一丝阳光。
车内暖气开得过足，下车后冷热交替，蒋云珏被刺激的犯了偏头痛。
公司的高层还有亲戚中的长辈们都聚在医院大厅，除了他们的母亲，前两天去了国外，现在应该在回国的路上。
每个走到蒋云珏面前的人都要和他说一句节哀，蒋云珏客气的答应着，时不时去揉按愈发疼痛的额角。
遗体送出医院，众人随后离去，蒋云珏才得到片刻的喘息，他坐在休息室，弯腰扶住自己的膝盖，额头抵在手肘。
“转过来。”蒋敬轩松开交叠的十指，动作温柔的将蒋云珏揽到自己身前，伸手理开他的额前的刘海，双手覆在前额，大拇指寻找到太阳穴的位置，一起一落的按压着。
大概过了十分钟，蒋敬轩才停手，活动了下一直抬举着的胳膊，低声说：“节哀。”
蒋云珏终止沉默，像溺水者般开始大口呼吸。
在外人看来，从前的蒋云珏似乎是比蒋敬轩幸运，他的兄长过早学会承担自我和外来的压力，而蒋云珏是老董事长的亲儿子，一路顺遂，未曾经历过挫折。
此刻他并未觉得多么不幸，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茫然。
三天后，举行完送别仪式。
灵堂的布置全部被撤下，窗外的绿色植物依旧生机盎然，蒋敬轩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情形。
幼年的蒋云珏透过走廊的栏杆扶手，悄悄打量自己，他们未曾谋面，或许是血缘中的默契，对彼此心生亲近。
他和蒋云珏的房间相隔一条走廊，墙上挂着母亲珍藏的画作。
蒋妈妈送律师出门后，回过头问蒋敬轩，“你现在愿意和妈妈谈谈么？”
记忆中母亲从来不曾征求过自己的意见，蒋敬轩跟随在她身后，听她询问了些公司的事情。
“上次家宴你没有来。”
蒋敬轩说：“正好有事。”
蒋妈妈笑了笑，蒋云珏和她有一样的眼睛，眼角略略挑起 ，看人时满含风情。
“云珏和我说了，我知道，你从小就不愿意应付这种场面，你也不把他们当你的家人。”
蒋敬轩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我不出现，不是可以减少尴尬么。”
蒋妈妈依旧微笑着，“没关系，他们本来也不是的家人，可妈妈还是妈妈，弟弟也还是弟弟吧?你和云珏都是我的孩子，无论你信不信，在我心中，没有偏袒。”
蒋敬轩沉默了片刻，回答，“我知道在妈心中，你永远觉得自己很公平。”
他的母亲不再笑了，“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如果你要怨，那就怨我吧。”
丈夫的死亡在母亲刀枪不入的心上打开了缺口，她也学会了多愁善感，担忧起儿子之间的关系，哪怕心中没有偏袒，多年来却总觉得亏欠，她不会认错，这稍稍的低头已经是纡尊降贵。
蒋敬轩没有过多的期盼，那太不切实际，他告诉母亲，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前任董事长的葬礼并没有耽误环宇传媒的项目进程，新闻发布会如期举行。
蒋敬轩在镁光灯下致辞，专业严谨，完美的无可挑剔。
晚上十点半，客厅里的落地灯依旧亮着，毫无意外，蒋敬轩在那张雪白的大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弟弟。
“为什么还不去休息，这三天你都没怎么睡。”蒋敬轩在他身边坐下。
蒋云珏抬起头看他，“难道你不觉得累吗？”
“去休息吧。”蒋敬轩答非所问，视线落在光明与黑暗相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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