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余矜一面神游，一面和陈水韵聊天，为她端近茶点。冬日阳光下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白瘦的手臂，手腕骨节突出、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圆圆的。他也是用这双手，摁住稿纸，握着笔，写出那些美丽了她清晨与夜晚的诗文。
陈水韵忍不住问：“言先生，你最近怎么没有出版新书……你从前，很久以前提过有一部小说要完成了……”
言余矜一怔，忽而听到一个声音插进来:“他太懒了。”
“你也是他的读者吗？我是秦战，读言余矜的书很久了。”言余矜回头，秦战站在他身后说话，挡住了光，整个人晕出毛边，头发茸茸，风衣茸茸，那只插在衣袋里的手，那只搭在他椅背上的手，全是茸茸的。模糊得像消磁的唱片。
言余矜扭过头笑道，是么，我竟都不知道。秦战不置可否，只盯着他颜色淡淡的嘴唇看了片刻。
“少帅也看言先生的书吗！”陈水韵语气有些雀跃，却不知为何又失落，对她而言，言余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祗。
秦战点头，和她握手作为回应。
“嗳呀！言肆！”叶知秋从殷勤寒暄的人群中招呼过来，叫道，“你怎么在这儿躲着，亏战儿找到你了。”她捏了把言余矜的脸，言站起来，由她挽住。
叶知秋是个使人见了就欢喜的人。她半倚半扶着言余矜，前仰后合地跟他说笑话，神情俏丽，那风致是陈水韵学不来的。秦战同水韵走在他们后面，他见她紧紧锁在言余矜身上的目光。“目不他瞩，口不他诺，肠不他回。”不知怎么就想到这句言余矜极爱的话。秦战还是少有遇见比自己还招女人的，他不由有些同情言余矜，莫名其妙。
他只手系着风衣，目光敏锐地四处望望，丝毫没有和陈水韵聊天，缓解这个可怜姑娘窘迫失望的意思。秦战在他父亲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冷面冷心，他偶尔世俗，偶尔客套，不过是他，比较闲。
秦战是个，怎么说？……若即若离的人。他们都这样认为，包括他自己。
四人落座，水韵自谦了，打得不错的。前几把叶知秋一直输，输得她急了，摸烟来抽，被秦战眼神扫过来，生生止住。愈发不得劲。她不喜欢总是跟在身后的士兵，不喜欢可能会遭遇的各种暗杀，但最不喜欢的还是秦云龙。难以容忍的强硬控制，冷酷残忍，又无情又滥情。总怕儿子也学得一身臭味。她轻哼一声，噘着嘴，啪地把火柴拍在桌上，横了秦战一眼。
秦战在三人里赢得最少，然后他开始输，大把大把地输，输得叶知秋收钱收到咧嘴笑。言余矜看出他一直在放水，每把牌都是飘乎乎看个几眼。也注意今天他没带卫兵。
“这是？”乔顾琴玉见一个才到的年轻女孩来给自己打招呼，一时没认出来。蔻儿凑到耳边轻轻提醒她：“九表少爷新近的女朋友，姓邓。”
她还反应了下九表少爷是哪个表少爷，噢，嗜赌如命的那个，上次酒会来打招呼的其中一个，见到自己永远只想着借钱。乔顾琴玉热络地双手拉住那女孩，笑眯眯道：“原来是小邓，好生玩，莫客气。”女孩旗袍外面穿了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厚开衫，口袋鼓鼓囊囊，应该塞着手套，看起来清秀温婉。乔顾琴玉心里冷哼那小子怎么打着灯找到的这样子的女孩，坐下来哗啦啦和牌。
秦战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正好看见远处那桌的邓小姐。她一面垂下头看乔夫人牌一面说着什么，侧露出颀长的脖颈，轻挽在脑后的发有一束滑落在了上面。秦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言余矜坐在秦战旁边，摸了个二筒起来，若无其事道：“那女孩很漂亮，气质也是很好的，”不要，打出去，“是吧？”
秦战摸起他打出去的二筒，杠了，“打得不好就专心，少说话。”
言余矜生生被哽回调侃的话，咽口水，把火柴拍在桌上，看了秦战一眼。
叶知秋胡了，喜得忙把牌推倒。秦战的眉却忽然蹙了起来，手摸向腰间。
他掏出腰间的手枪，拉开保险，食指扣动扳机，快如行云流水。
邓小姐倒下时，从没来得及举起的手中，滑下来一只小巧的女士改装枪。人群慌乱地躁动起来，各自尖叫着逃跑，挤掉一只又一只高跟鞋。鲜花被无数只脚同时踩进泥土里。
秦战大叫“都趴下！”他一手钳住叶知秋肩把她摁在桌下。言余矜护住陈水韵，她却慌乱地挣扎站起来想拽着他逃跑，不料重重摔了个跟头，崩地一声，子弹在她脚边擦出火花，陈水韵尖利的哭叫让局面愈加混乱失控。言余矜也将她往桌下塞，他一回头想找乔顾琴玉，就看见秦战背后，一个带着高帽的男人平举起了右手。
言余矜跨出他健康的右腿，几乎是种本能，扑向了秦战。秦战一个过肩将言余矜翻身揽在怀下，掏枪射击。
他反应得很快，或许只慢了那么半个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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