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一个拐弯，北方道路方直，驴子见的弯路少，有些踧踖不安，秦战一面胁迫着那头年轻的倔驴，一面等言余矜反应过来。
他无非找个借口，预备把“于言余矜很重要的”旧情人信物拿到手。到手就背地里扔了，反正不能让言余矜留着。若是日日在他跟前睹物思别人，秦战生活还要不要过了，仗还要不要打了？
言余矜闻言，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就笑得浑身发抖，甚至挤出了眼泪花，牵着袖子老父亲喜极而泣状，很不顾体面，“你再说一遍，要这个？”
“笑什么？”秦战喜欢他这么笑，很生动，好像简单明朗没受过苦。又因为笑的是自己，有点微妙的郁闷。
“笑你要‘削足适履’、‘剁掌适玉镯’。”
言余矜拍了拍那包绣着肥鸟戏水的桃花锦袋：“这是我母亲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首饰。耳朵上坠的，颈子上挂的，头发上插的，金的白的，红蓝宝石，翡翠玛瑙，你喜欢哪样？喔，少帅还得去扎个耳朵孔，用烧红的针，一闭眼一睁眼就好了，要是怕痛，就握着我的手……”
秦战：“……”
他戏弄了他，还倾着身去看他反应。言余矜似乎许久没这么快乐过了，不再处处顾及分寸。
秦战脸色羞恼不明，像白茫茫冰河落了一片桃花。
他如今扮成个进城投亲的乡下小子，廉价土布缝缝补补，其实不是人穿衣，是衣穿人，衬着原本的标志眉眼、锋利棱角，就达成一种粗野的漂亮。观世音和土菩萨之别，各有各自的好处。也是言余矜的文人心思作怪。总去注意审美上的变化，这种念头其实说出来就成了轻浮，只按在心里独占地喜欢。
“不逗你了。”言余矜正了正色，想把锦袋收进包袱，秦战横过手压住他，直接抢了过去。
“拿来。”秦战对儿媳那两个字很警惕。有他在还想留着送给谁？多过十几年生是长胆子的？
不过言余矜轻易地放手了，倒是出人意料，毕竟那是他母亲留下，“于他很重要的”东西，不见得就要给秦战。
言余矜却完全是种纵容的态度，任他要去，甚至开口问：“那手表还要不要？”
“要。”秦战倒是理所当然。顿了片刻，忽然又说：“以后你要是怕痛，可以握着我的手……”
“……握哪都行。”
“嗯。”言余矜敷衍地答应他，过会儿才咂摸出这小子是在开荤腔。
他“呵”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不，明镜都怕雾，他太亮堂了。言余矜知道自己这份礼原本也不会送给旁人，但是秦战家里备下的，一定会送往一个二八少女的怀里。
和田水色，珍珠莹泽，拿千奇百怪的亮晃晃的东西去拴住一个人，是从原始贝壳求欢的伎俩进化来的，庸俗、粗暴，里面简直没有一点内涵。
但被这样对待，又是多么强烈直白的幸福。
“走快点，天快黑完了。”不赶到下一个村子无法落脚。言余矜给他帮手拉住缰绳，控制驴车的去势，他甚至往秦战那边坐紧了些，用右手撑着车架的外缘，稳住身子。
他并不开口问秦战往哪个方向走，和谁接头，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的安排，只是好奇让秦战出此一计的是谁。
给自己下药的，在上海暗杀秦战的，应该是同一批人。
秦战像是洞察了他沉默的想法：“顾灵辙要炸火车。”
“什么？”他胆子也太大了！
“他们党内斗争形势严峻，蒋对非嫡又多疑，生死荣衰系于他人身上能安心吗？”
“是，中国地盘那么大，他私心不得大一点，不然怎么站稳脚。”言余矜带点嘲弄。
既然谈到这里，秦战也好奇。言余矜过去是不屑于英美自由主义的，又觉得共和没什么希望，似乎对左翼很同情，但也仅限于同情，也曾经嘲讽国党只学了苏共的坏处，好处是一分没学来。
秦战的身份极尴尬，军阀、独裁、世袭，有些问题，在目前这个局势下不算要紧，哪一天把外敌打走了，就得关起门来清算了。那到时候，言余矜还会和他站在一起么？他们会不会，道不同而干戈相向。
未来……
“未来，你会怎么看我？”
“会觉得我和顾灵辙——”还没说完，言余矜就打断了他。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想，你和顾灵辙是完全两样的人，”言余矜别过脸认真地看着秦战，“或许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其实我也不能，”他笑，“但我相信你会去做正确的事，也完全有这个能力去做。”
“我怎么会跟自己不信任的人天南海北地跑呢？报纸上牌桌上办公室里，说要打日本人的那么多，也挥着拳头义愤填膺地，我为什么偏偏跟你走。你呢？你又为什么独来找我？”
“我又不是全中国，全上海，唯一的好人了。只能说明我们互相信任、和理解。”
言余矜指着不远处，暮色四合中，有几缕快要消散的炊烟，到农居了。
待进了村，秦战慢慢停住驴车，先站了下去，朝言余矜伸出手：“但你是最好的人。”
不容拒绝的神色。言余矜只好无奈地抓住他手腕，借力下车。
脚尖一着地，被秦战拉了个前仰。
秦战贴在他耳边：“我比拐杖好用。”
找地方借宿的几步路上，秦战一直拿着言余矜的手杖不还他。为了不引人注目，那华丽文明杖被灰布包了好几层，秦战说反正你也用不了，他就一直用手臂撑着言余矜。言余矜心想我是跛了又不是进宫当太后了。
秦战问，你爱不爱国？
什么明知故问的，言余矜“啊？”了一声不想睬。
“你这是英帝国产的，头号民族仇人的，我是国产的。”
言外之意、秦战的小聪明：爱国就要爱我。言余矜能听不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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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才更，sorry，白天耍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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