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行政公署租用下的圣元教会中学礼堂，为三方谈判布置一新。绿丝绒台布覆盖着为首的长桌，两侧是为重要人物准备的坐席。各界见证代表，报业人员已在后方落座，一座相机正对着长桌，公署的御用摄像师躲在暗布下，透过镜头望着大门。
人群窃窃私语，都在焦急地等待，言喻真身为学校代表也在其中，他听到一阵军靴声从走廊传来。
言余矜撑着仗走在秦战身边，向他肩膀望去，饰带的流苏随着行走轻轻摇荡，秦战目光前视，利如并刀，寒盛秋水。他为言余矜放慢了步子，像是感觉到爱人的注视，侧过脸淡淡道：“言长官，收敛一点。”
陈穆看着二人调笑，神色凝重，水方与于老师密会一事始终在心头沉浮。少帅猜得没错，言余矜果然与反动分子有关联。但他却猜不准秦战是否愿意知道，二人这两天形影不离，他也没有时机说出口
高大的西式双扇门被卫兵拉开，轴链牵动，拖长了“格格”的声音。秦战在门口停了一瞬，偌大的礼堂安静下来，众人一时齐望向他。
他轻轻点头，致意后走到长桌一端，脱下白手套，与言余矜各自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虽想显得亲和，但天生舍我其谁的气度还是盛而难掩。
言余矜在坐席中看见了喻真，二人视线相触，做哥哥的却很快避开了目光。
随后到来的是奉天工会联盟代表与吉顺昌工会的郑会长，两方起身握手，镁光粉猛地一闪，场景被永久留存下来。郑会长见到言余矜，对政府的诚意有了相当的信心，相片里这个憨直的工人穿着不合体的西服，对着镜头拘谨地甚至毫无防备“赶着”笑了一下，眼中满是炙热期待。
秦战则目不斜视，一线锋利的侧脸轮廓延宕到礼服，那样刺目，是能穿越影像而伤人的。
众人又等了一刻钟， 寂静的室内偶尔传来一两声躁动的咳嗽，挂钟咯哒咯哒，时间的流动因而滞重。秦战隐着怒气看了一眼表。商会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为首的男人披着灰色大衣，走路生风，头发抹得光可鉴人，尽梳向脑后显示精干。
随从接过他的外衣，为他拉开椅子。他架起腿，解开精致的月白手工西装，将玄色领带摆正，一捋到底，手指滑过珍珠母别针，竟是一把枪的形状，赤裸裸的挑衅。
最后他偏着头，扬起笑看着言余矜，当着众人的面从桌上牵过他，一个轻若无物又造作的吻手礼。
“言兄，好久不见啊，怎也不来找顾某叙叙旧呢。
这样的举动给谈判席添上了难以言明的意味。秦战眉眼轻动，桌下的手警戒地按上佩刀，知道顾灵辙来者不善。
郑会长亦揣揣不安，他身子向后，移开了一些椅子：吉顺昌一方为何来了个陌生人，还和言余矜这样亲密，难道今日真是他人谋划好的“鸿门宴”，就等着宰割他。
最难受的还是言余矜，简直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落，急缩回手，在座谁都不吭声，只能他上，硬着头皮问：“怎么是你……”
顾灵辙拂了拂衣摆，像是怕此处污了他似的，轻描淡写地答，“喔，我把吉顺昌买下了，以后一应事物都由我接手。”
买下奉天的商业公司，并不能为顾灵辙带来多少利益，他此举是纯然的报复。
秦战挑眉：“贵社公然挑衅《工厂法》，政府对此案已数次作出赔款复工的训令，贵社却拒不执行，以致纠纷久延不决，千余工人失业。”说到此处，陈穆将秦云龙当初签字的电令分别递给郑会长与顾灵辙。
此案延宕已久，实乃政府与资方的共同责任，一个望借此达成政治目的，一个又傲慢冷血，决不向工人低头，誓要保存己方利益。
那些电令原是秦云龙表面为之，也算留了一招后手。
顾灵辙懒得看一眼：“我社也向总督府多次报明，如今市况呆滞，吉顺昌亏损甚巨，缩减工资、增长工时、裁员南迁，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公钱尚不能负担，解雇款又从何谈起。”
句句哭穷，倒叫秦战冷淡地笑了一下，看了眼言余矜，后者便将一份昨日才收到的电报摆在顾灵辙眼前，掀起纸张一角。
上头的署名是言迩南，经济界头号人物，分析的正是吉顺昌历年来的营收，盈余可观。
顾灵辙仍旧借口如今投资建设分公司，流水不足，且将矛头直指政府，若不是政府软弱无能，市场也不会被洋人压榨把控，也不会因战争威胁导致交易挛缩。他架起双臂，微扬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秦战却站了起来，“我今日所来，实则还有一事——”
“代表政府向千余工人表达歉意。”
众人闻声哗然，顿时一阵窃窃私语，秦家竟做出这样低下坦诚的姿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顾灵辙死按着扶手，看着秦战折下挺拔的腰杆，向郑会长鞠躬致歉。郑会长连跳起来扶秦战。
言余矜的笑容就显得讳莫如深了。这样的动荡局面，要旨仍在笼络人心，政府推脱掉一干责任，将破局的关键加诸于资方，众目睽睽，各界见证之下，顾灵辙若不在此案中低头，就下不了台了，甩不脱“刽子手”“吸血鬼”的臭名。
陈穆此时也将政府的诚意公示出来：他们将替资方承担支付工人款项的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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