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带着儿子们，意犹未尽地从天球室出来，张荷正在和训练场的管理员聊天。
这位管理员，倒是很难得，是个男的。看上去他们还挺熟的。
在这处HT联合体基地里，开放给公众参观的区域中，男性的人口密度明显偏低。
张荷见到兰泽出来，立刻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下。随便聊了几句，张荷就告辞，带路往食堂去。
他们要带孩子去的那处食堂，位于基地外围。张荷住在基地的医务招待所做康复的时候，经常带兰泽一起去那吃饭。
走路去的话，要走很长一段。张荷担心孩子们没耐心慢慢走，于是找了辆空闲的交通车。
兰泽把儿子们都扔上座位，自己也上了车，在后座坐下。
他终于把问题问了出来：“你不是去交身份牌的吗？怎么交了这么久？”
“遇见以前的老领导，聊了一会儿。”张荷独自坐在前面。
小车处于自动驾驶状态。张荷的位置是驾驶座，随时可以切换操控权。
“今年离职的人好多啊。”张荷感慨地说，“虽然大部分是退休的。”
“你的领导是哪一位？他也退休了？”
“我去十七区之前，在二十六区实习过。是二十六区的老区长退休了。她也是刚从天上回来。”张荷解释说。“她们管理岗都是六十岁退休，所以今年她比K大姐足足大了十岁呢。不过，她现在倒是不太像老太太，一点不显老。”
“原来是位老阿姨呀？”
“是啊。他们那一代人里，女职工的比例比现在还高，高得过分。”张荷摇摇头。
“女职工比例高，你们不是应该高兴嘛？这有什么不好的？”
“这又不是我们自己促成的，联合体高层的某些人憋着坏呢。”张荷平静地说，“女职工的服役年龄，都是生育的最佳年龄。我们把最优秀的神州女人送进联合体。这些女人为了航天事业不可能抽出大把时间来生孩子、养孩子、带孩子。即使每人能抽空生下一两个后代，整体生育率，还是比一般人偏低的。”
“不会吧？”兰泽不敢相信这样的恶意。
让最优秀的女人少生孩子，不生孩子；达到一定的人口规模的话，对整个民族未来的人口质量是有影响的。
“HT联合体在神州招工，女性比例刻意偏高，这是过去一百年的事实。当然了，使用的理由很好听。神州女性的素质高，合作能力、协商能力都比男人好。我们那帮傻娘们一向以此自豪的。不过，”张荷侧过头，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上世纪末，国内有了社会抚育制度之后，生多少、养多少都没耽误。”
“现在招工的人口比例正常了？”兰泽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呢？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张荷嘿嘿笑。
“那其他国家的招工比例什么样？”兰泽又问。
“东亚、北亚、东南亚，都是女多男少的招工比例，大概六四开。有的年份还高一些。欧洲、非洲、美洲、西亚、南亚，统统都是男多女少七三开。照理说，这才是正常的招工人口比例，毕竟很多活都是在外太空——高危高风险。给亚洲东部特殊待遇的借口，就是所谓的：女人素质高。”
“造成的后果也很明显了。”张荷接着说，“女人能派上天的只有一小部分而已。我们国家在地球以外人太少了。虽然看似到处都有神州人，但大部分人只不过是搞搞技术。就像我原来在十七区的鸾级空舰。K大姐和王大妞，她俩技术都很棒。其实我技术也不错，当初也是凭技术选拔上去的。但是技术再棒又能怎么样？工具人而已。猎人手中的枪，还不是猎人指哪你才能打哪？”
兰泽无语。他不了解，接不上茬。
“金星基地烧得好。我们出装备出技术有个屁的用。”张荷在外这几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兰泽发现她嘴里偶尔冒脏字。“一直到上个世纪末，神州年轻人都不多，还把最优秀的育龄女性往HT联合体里送。你说是不是脑残？”
从理论上说，优秀女人留着生孩子，对国家、对民族意义更大。但那些女人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女人天生厌恶被人当成行走的子宫。没有女人喜欢生孩子。喜欢小孩的女人，也只是主动生一两个就算了。
毕竟生育这种极端的生理活动，有很大的健康风险，以及必然存在的经济风险。
经济风险或大或小，本身是不可能避免的。如果是在现代医学诞生之前，还要加上不低的死亡风险。
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是进入联合体实现自我价值，还是为了孩子消残憔悴、碾落成泥，正常女人都会选择前者。
谁愿意卑微得只以妻子（或者继承人制造机）、母亲（或者老妈子）的身份存在？然后在历史上的留名方式，最多是某某皇帝的老婆，某某大臣的妈？写下我张二妞的全名不行吗？我光耀我自己小窝的门楣难道不帅吗？
社会抚育制度虽然是单亲爸爸推动建立的，却让女人也摆脱了自我实现和生养孩子之间的人生抉择。
张荷说到了被流星火雨洗礼的金星浮空基地。这几年的联合体新闻，隔三差五就提一下基地重建的事情。
“金星上面重建得怎么样了？”兰泽问道。
“没有一百年，恢复不了当初的规模。”张荷简短地答道。
这和新闻中的乐观基调有所不同。联合体新闻，始终在营造一种，金星明天就能恢复旧观的美好幻觉。
“什么原因呢？”兰泽刚问出来，小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们一共没聊几句，食堂已经到了。
兰泽开门下了车，等孩子自己下车。张荷从驾驶座下车之后，打开了她那一侧的后座车门。孩子们从两个方向一起下车，速度快了一倍。
张荷拉起小麦和豆子的手，踹上了车门。
穿着长裙子踹门，充满了违和感。
她这才回答：“就算是一两百年前的技术水平，也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工业文明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这些年的发展，不过是在原来基础上缝缝补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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