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已在门前跪了七天七夜。
晨露、灰尘落了他一身，偶尔有鸟儿“叽喳”叫着走过他的身边，或落在他的肩头，他都不为所动。
他嘴唇红而薄，眼睛盯着地面，神色中犹自带着一丝坚定。
过了不知多久，云朵遮蔽了阳光，地上的鸟儿忽然哗然飞起，一道影子立在了少年身前。
“走吧，你再跪下去也是无用。”
少年没有抬头，便知是仙绝门的弟子出来了，听到这句话，他动都没有动，更没有开口回话。
那人似盯了他许久，道：“没用的，放弃吧，‘喜欢’和‘天资’是两码事，你再喜欢武学，可没有那方面的才能，还不如尽早放弃，去干些别的。”
少年闻言咬起了牙关，道：“你说什么？”
“我的话你听不懂么？看你的样子，也算有点韧性，但有些东西，不是坚持就一定能得到的。你这样只会徒自浪费时间。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你好，习武不像读书或做菜，就算书读得不好、菜做得差了，也能活下去。而习武若是没有天资，练功时走火入魔，或是某天意气用事和人斗起来，恐怕连命都没了。”
少年蓦然抬头，瞪视着他，还未说话，那弟子又仰面叹道：“而且，你真觉得自己的热爱是对的么？或许过一阵子这种热爱就会消退，就会觉得‘啊，其实每天为别人劳作，赚点银子吃吃喝喝也挺好的’，哪天你或许就会有这样的想法。仙绝门内不需要这种人，你是不是这种人，可真是难说得很。”
少年怒声道：“你少瞧不起人！”
弟子轻笑一声，看着他，道：“瞧不起人？告诉你，许多人就因为怕被别人瞧不起，想证明自己，才来习武的，这种人，根本不是真正的热爱，更不配进入本门！若你真的喜欢习武，便是独自在某处山洞中也能习武，又何必来仙绝门？我看你不过是想要门派的名头来给你撑脸面，让人羡慕你是本门之人！”
少年双臂振起，双拳紧握，几乎想要向他出手，道：“我怎会是那种人！”
弟子道：“实话告诉你，世间有不少这样的人，有些想沾染某位大侠的名声，便说是敬仰他，有些为了利用某门派的名气拿出去炫耀，便说想加入这个门派。其实他们对那侠客根本不了解，只是想让身边人知道他认识那名大侠，好说出去炫耀，对那门派更不是真正的喜欢。本门可不需要那些虚荣心泛滥、爱慕虚名之人。”
少年越听越怒，只觉自己被人瞧不起，突然“砰”的一拳捶在地上，道：“我若是那样的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弟子看着他的模样，似在确认他眼神中的真诚，直瞧了半晌，才终于道：“追求自己热爱的东西，异常得艰苦。它可能无法给你带来名声和银子，甚至毁了你的生活，让你远离家人朋友。你的精神世界可能逐渐达到巅峰，但你以前的伙伴，却还沉溺在赚取金银吃喝的层面。因为所求之物的不同，你和他们会逐渐疏远、分别，即便这样，你还想要追求自己热爱之事么？”
少年道：“我追求热爱之事，正是为了远离世俗的一切！我这一生，都不愿在吃喝玩乐和赚取银子中度过！”
弟子眼中一道光闪过，大笑起来，道：“有意思，看来你已经能够摒弃尘世间的欲望，但师父收不收你，要看他的想法了。”
少年重新低下头去，再不发一言。
弟子的声音忽然又道：“我最后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并不是坚持就能得到。你要做好坚持多年后依旧一无所获的准备。而一无所获就代表着失败，代表着亏损。你亏损了数十年的光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少年突然眼中泛光，似有泪水涌出，猛然抬头，大声道：“我自生下来，便没有喜爱之事，每日得过且过，如今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我若再不去做，我这一生都将要完结！什么失败，什么浪费，在我眼里……”
他牙齿轻颤，嘴唇都在发抖：“在我眼里，不去做自己热爱之事的人，哪怕获得再多利益和众人的目光，都是失败和浪费！我活着，就是为做自己喜欢的事，否则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没有白活一场……怎么会有失败……浪费……这些说法……”
他说到最后，眼泪已涌了出来，洒落衣襟，身上的泥土随着泪水化为泥浆。
那弟子注视他半晌，没有说话，轻拂衣衫，转身走入山门。
后来他才知道，和自己说话的弟子是仙绝门下一等一的高手，专来测自己心性。
又过了数日，少年依旧在山门前跪着。
偶尔有鸟儿叼来果子，他便捡起吃点，若天上下雨，他便仰面饮上几口，就这样跪了足有半月。
有一日，他正跪得头脑发昏，几乎要忍不住跌倒时，一位老者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
那老者面色清矍，满头白发，眼神中平平淡淡，这世间似没有他在意之事。
他走到少年跟前，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圆圈套在一起，似有天地至理在内。
老者抬头看着少年，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少年盯着那两个圆圈，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老者将树枝递到少年手中，向一旁看了一眼，道：“将那些云雀打下一只。”
少年跪地扭头，看到树枝可及之处正有数只云雀在来回走动。那云雀因在深山待得久了，也不怕人。
少年盯了好大一会儿，待云雀低头，夹起地面的一粒果实碎屑飞起时，他猝然出手，打了过去。
云雀身子一掠，避过了他手中树枝，继续向前飞去。
老者面上表情一点未变，道：“你起来吧。”
少年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身子却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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