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和下午约的客户名叫乔磊，是一家新能源公司的老总，四十岁不到，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看起来比实际老一些。他为人稳重豁达，早年白手起家创建了现在的公司，在行业里颇具地位。
彦和跟乔磊关系不错，之前在他公司做法律顾问，处理过好几起金融合同纠纷。后来彦和当了合伙人，加上律所结构变动一下子忙起来，便介绍了手下一个信得过的律师过去帮忙。两人偶尔私下遇到也会一起吃个饭，是彦和为数不多的从客户变成的朋友。乔磊在彦和病假期间已经上来律所好几次，他不知道彦和流产的事，以为只是动个小手术。
这次乔磊过来是因为他b市分公司的经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公司名义向一家机电厂订购了一批价值上百万的电机。事后这个经理又将电机转卖给另一商家，拿着钱跑路了。机电厂找到他要求付款，但总公司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并未得到所购的电机。乔磊觉得这笔钱不应该由他支付，律师却说法律上该经理作为分公司的法定负责人，依法对外享有分公司的代表权，如果打官司，极大可能判定需要由总公司负担款项。目前，对方公司已经提起了诉讼。
因为资金额巨大，牵扯众多，一旦官司败诉，公司正在洽谈的一个政府项目也会陷入被动，甚至告吹。乔磊四处托人都没有结果，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只能寄希望于彦和，看看他有没有办法找到突破点。
“这家机电公司你们以前合作过吗？”彦和看着乔磊带过来的材料，圈了几处信息比较模糊的地方，抬起头问道。
“没有合作过，但事发后我也找人去调查过这家公司，背景没有问题，在行业里好些年了，不像是故意设圈套骗我们。”乔磊看起来很憔悴，衬衫领子有些脏，像是几天没换了，左眼有些充血。
“那个经理呢，他和机电厂还有另外那家转卖公司之间有没有联系？”彦和抽出两份报告，飞快地扫过经理的履历，“对方和他签合同的人是谁，你们调查过没有？”
“对方的负责人我不清楚，但是那家转卖公司的手续也是全的，我给律师看过，都具有法律效应。怎么了？负责人有问题吗？”乔磊焦急地问。
“现在还不好说。但这么大额的交易，两份合同之间签订的时间只相差几天，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彦和又划出几个时间点，“你让下面查一下两家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看看他们和这个经理私下有没有交集。”
“好，我马上就让人去办。”乔磊立刻应道。
“这次警方那边的负责人是谁？”彦和又问。
“好像是一个姓邱的警官，之前他带人来过公司一次，调了些资料，但当时我不在。”
“邱智彬啊……”彦和捏了捏眉心，长时间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脑子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痛，脸色也有些发白。
“行，我知道了。警方那边我去交涉。你把这几个地方想办法再查一下。”彦和又看了遍材料，随后把一张列了几项关键点的纸推过去，“最好还是要去一趟b市，你这几天有没有时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分公司看看。”
“那最好不过了！我本来就准备过去，这件事不解决，后面的工程都动不了。”乔磊虽然还是有些心事重重，但比一开始来的时候放松了不少，见彦和愿意接这个案子，他心里稍微送了口气。
“周四吧，这两天我还有些资料需要查。周四晚上我过去和你汇合，到时候我想见一下另外两位副总，还有经理的秘书。”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下去。”乔磊站起来握了握彦和的手，“这次就全靠你了！”
……
接下来的两天，彦和看了乔磊那边传过来的两边负责人资料，又去了趟警局。邱智彬年纪和彦和差不多，两人在几个经济案中合作过很多次，彼此间非常熟悉，见彦和接了这个case，没多为难，立刻把能对外公开的信息全给了他，也说了些自己的看法，末了还和b市调查组关照了一声，方便彦和过去调资料。
周四晚上，彦和搭末班飞机去b市。他穿着浅灰色的修身长款风衣，随身带了一个小行李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这几天他体重还是不停往下掉，已经尽力在多吃东西，但连续失眠让他精神有些衰弱，每天只能短暂地睡几小时。
箱子里除了洗漱用具、几套换洗衣服，大部分都是止痛片、胃药和安定，有时候彦和忍不住自嘲地想，这么吃下去怕是肝功能先衰竭了。
商务舱很空，零星坐着几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和一位保养得很好的外国老太太。大部份人在机舱顶灯熄灭后都盖上毯子陷入了睡眠，只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开着笔记本小声地在键盘上敲着字，看上去像是刚出来工作没几年的新人。
彦和戴着眼罩躺在椅子上，连续几天的奔波让他有些体力透支，彦和觉得很累，但怎么也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休息。
他对飞机有一种说不出的抵触心理。当年他随母亲离开s市时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还记得那阵子母亲省吃俭用好久，拼命打工，最终咬牙买了两张机票，带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起飞那天，机舱里别的小朋友都嚷嚷着要坐在窗边，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地面上的树和房子一点点变小，他却沉默地坐在母亲身旁，手里抓着一个小小的变形金刚钥匙扣。那个钥匙扣是有一次他给凌生抓玩具，因为玩具装在纸盒子里，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彦和抓了两次，都是同一个造型的变形金刚，但口袋里的零钱已经没有了。凌生一开始有些失望，但随后又奶声奶气地对彦和说，没关系，哥哥一个，生生一个，这样他们也是兄弟啦。
想起凌生，他又忍不住想到明深，脑子里像是被扯乱的毛线，越缠越紧，绝望的感觉一阵阵压过来，让他无处可逃。
……
飞机颠簸了一下，广播里传来空姐轻柔的声音，提醒大家飞机遇到气流，请系好安全带，洗手间暂时关闭使用。
彦和有些难受地抵着胃，他起飞前吃了晕机药，但连续的波动晃得他有些想吐，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上气，很快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他手指用力地掐着内关穴，尽量让自己分散注意，从繁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
幸好没过多久，飞机又平稳了下来，安全指示灯解除，周围陆续有人离开座位去洗手间。
彦和躺在椅子上没动，等待着心悸一点一点平缓下来。随后一阵深深的疲倦向他袭来，终于，他也陷入了浅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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