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找陆友卿吗？他不在家，这几天都不在家。”
“这几天都不在家？”听了那句话，沈祯的脸色陡然变了，“您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兴许是去哪里过瘾头了，那个人唷，一天到晚不是抽鸦片就是喝酒，吵得人不得安生……”
妇人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那年轻人已经脸色煞白。看着沈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孙启生只觉得心中一抽，脱口而出道：“沈先生……”
“兴记那桩案子，行凶的人一直没抓到，师叔他……难道是……”
沈祯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喃喃自语道，看到他愈发紧锁的眉头，孙启生知道，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陆友卿先前在兴记门口遇袭一事便始终没头没尾，如今失踪数日，显然更是凶多吉少。“你不要多想，沈先生，兴许只是有什么急事出门……”
“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又能因为什么事一去几天了无音讯？一定是……”
没等他说完，沈祯便打断了他，语气难得地激动不已。比起平日里那份相敬如宾，这样的情形实在是有失分寸而着实不够体面。那是他头一次面对那位待人接物向来周到的沈先生这般突如其来的失态，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心中却生出一分莫名的喜悦来。
“你先不要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陆先生。”他说。
听他这么说，沈祯惊讶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沈祯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略略恢复了些血色，“你说得对……我……我该怎么找他才好？”
那征询一般的语气让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我来替你找。”
他想他的确是一时脑热，但既然答应下来，那么他便需想尽办法完成那个允诺。所幸在耀星车行里，打听上海滩的风吹草动从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第二天中午，他便从阿金口中得到了陆友卿的行踪。
“老唐告诉我，说他前两天从陆先生家附近拉过一个模样和你说的有点像的先生，我听他说了碰到那个人的过程，觉得应该**不离十，就是陆先生本人了。”阿金手上剥着花生米，嘴上吩咐道，“哎，小宁波，花生米还有吗？拿一碟来！”
“唷，都当了老板了，还要到茶馆店里占便宜？”
邻座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不消转身，他便听得出来那是他们的老相识陈炳根。自打他们盘了耀星车行，陈炳根对他们的态度便微妙了许多，介于一种看不起而又暗自羡慕之间的状态。阿金深知他这份心思，当即抢白道：“那可不是，就好比有的人，竹杠敲了那么多，不也要到茶馆店里占这两碟花生米的便宜？”
“好了好了，别吵了，喏，你们的花生米。”
小宁波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一手拿着一碟花生米，分别端到他们两张桌上，转身又去招呼别的客人。孙启生心里惦记着方才的话题，也无心关注陈炳根那些话，只是一门心思地追着阿金问道：
“是真的？老唐有没有说陆先生后来去了哪里？”
“老唐说他三天前上车的，拉到三马路，那位先生下了车，抓了一把铜钿，也不点数就给他了，之后他就走了，也没说要去哪里。不过他说那位先生没带什么行李，估计就是去那附近的地方。”
“三马路附近……他能去哪里呢？”
“老唐就说了这些，他也不知道更多了，不过我倒是有个猜测……”阿金示意他凑近自己，随后低声对他说，“你知道吗？那位陆先生，有可能是被人绑票了！”
“什么？”他听得目瞪口呆，“你可不要乱说……特别是在沈先生面前，他要急的。”
“知道了知道了，一碰到沈先生的事情你就讲究特别多……这件事，也就我们兄弟之间私底下说说，你就当听故事罢了。”阿金说，“上次那位陆先生不是在兴记门口被打了吗？我听说打人的人是南市一带的小混混，人称‘八股党’的，专门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那陆先生，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人刻意要整他！”
“整他？他一个说书先生，又不是道上的人，能得罪谁？”
“你从来不进书场戏院这种地方，当然不知道里面的事，”阿金用一种故作神秘的口气说，“那陆先生是说《刺马案》的，常在书里骂什么中国人当洋人的走狗，为非作歹坑害中国人之流的。你想想，这上海滩里应了这些话的人得有多多少少？这种话，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哎，他得罪的人还能少？”
他多少有些半信半疑，但想起沈祯那天的模样，心底里着实不愿将那样的结果回报给对方，只得继续吹毛求疵道：“我听沈先生说过，陆先生那部《刺马案》已经说了有几年了，要得罪人也早得罪了，怎么至于现在才出事？再说，事情过去两天了，也没有通知谁付赎金，哪里有这样绑票的？”
“这谁知道？只不过他这次就这么不见人影，总得有个说法吧。他身上有没有行李，走不了多远，整整两天都没有音讯，又能去到什么地方？”阿金边说，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总之啊，我看他这次是凶多吉少。”
他知道阿金说得不无道理，心中也益发不安起来，寻思着要怎样将这样的结果告诉给那迫切地想要知道陆友卿下落的沈先生。正在这时，一旁的陈炳根忽然开口道：
“什么凶多吉少？陆友卿他好得很，就你这怂货没见过世面，成天胡思乱想罢了。”
“你说什么？”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奚落，阿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刚要拍案而起，便被孙启生拦住了。“你知道陆先生去了哪里？”
“你们要找那个兴记的响档陆友卿？我当然知道，”陈炳根瞥了他一眼，用刻意拖长的语调说，“不过嘛……”
“小宁波，”看到陈炳根那若有所指的眼神，他自然理会得其中的套路，当即便招手叫来小宁波道，“要一壶信阳毛尖，一份卤汁猪肚……算了，你干脆替我去隔壁菜馆叫一份三黄鸡来。”
“唷，到底是当了老板，出手就是大方。”
“这算什么，”他无视了对方话中呼之欲出的那份揶揄，“你在外面吃得开，有些事自然要仰赖你帮衬，你要是真能帮得上忙，日后谢你的机会多得是呢。”
他这几句话恭维得恰到好处，陈炳根听罢益发得意起来，待桌上的杯盘摆得七七八八后，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本来这种惹麻烦的事情，我是不想掺一脚的，今天就破例告诉你一回……他在眠云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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