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异乡过年，这一桌年夜饭吃得倒也着实热闹，在门外响个不停的鞭炮声中，酒菜很快便去了个七七八八，见碗里已经快要见底，王月娟忙把剩下的菜收在了一旁，跟着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零食点心端了出来。
“年夜饭剩点碗头，这叫年年有余。”她一边给他们盛汤团一边说，夏云溪端起碗来正欲吃，沈祯慌忙叮嘱道：
“小心点，别被铜板噎着。”
“铜板？师兄，你把铜板掉在汤团里了？”
“我让他放的，你们小孩子不懂……过年的时候包汤团要在里面放一文小钱，谁吃到这文钱，明年就能交好运。”王月娟笑道。
夏云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用调羹戳了戳碗里的汤团，确认了没有什么东西夹在里面，方才咬了下去。酸甜的酒酿和糖桂花一早便煮化在了碗中，甜香的芝麻与猪油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冬夜确是可口无比。
“老头子，一串响已经挂好了，吃完这碗汤团，你就出去把它放了，驱驱邪，也添点喜气。”王月娟对张铨说，“这种事情，得你男人家来。”
“哎呀，你说你，当年拿着炸弹闯进巡抚衙门的时候，也没听你说自己是女流之辈，怎么现在反倒说这种话了？”
张铨方喝了点酒，正是微醺的时候，听她这么说，便趁机取笑起家主婆来。王月娟一怔，随后云淡风轻地说：“好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赶快吃，吃了去放鞭炮。”
“老板娘，你们那时候是怎么弄到炸弹的？”
夏云溪听着他们夫妇这样的家常对话，兴致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只觉得那宛如小说传奇一般。但王月娟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有些是劫了清廷的火药库，有些是兄弟们自己造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都民国了，这种事情不能做的，吃饭吃饭。”
“我不会去炸巡抚衙门的，我只是问问，就当是个故事讲嘛……”
夏云溪还欲缠着她再说，但王月娟丝毫不理会，径自往他快要见底的碗里又加了几个汤团，“新年新事，少谈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情……来来来，多吃点甜的，吃完赶快说几句吉祥话。”
“说什么吉祥话？”
“吉祥话还不会说，你这孩子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王月娟埋怨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之类的……你肚子里词多，你来想。”
“哦，老板娘你说这个啊……”夏云溪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沉思片刻，站起身来，举起手里的汤团碗，佯装敬酒似地说：
“师兄和我初到上海那会人生地不熟，全赖老板，老板娘和小宁波多方照应，今天小宁波不在，所以这第一碗就敬你们二位。祝茶馆明年财源广进，客似云来，早日去城隍庙的九曲桥边上开分店。”
说罢，他一本正经地舀了一勺汤团咽下肚去，沈祯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提醒道：“阿云，九曲桥边上现在已经开了春风得意楼了。”
“春风得意楼那样的家当是不指望了，”张铨笑着说，“十多年前，我和月娟初到上海，天成兄请我们在那里喝过茶，你爹来上海的时候，我们也是在那里替他接风洗尘。那里门面很大，估计有成百上千个座位，三教九流的朋友都在那里碰头，我们混在里面正好比是藏木于林。”
“开了春风得意楼也没关系的，店多不压客嘛。”王月娟说，“好，难得你夏先生那么看得起老板娘，来来来……敬你敬你。”
说罢，她也学他的样子舀了一勺汤团。夏云溪环视了其他人一圈，佯作不高兴的样子问，“你们怎么不喝……哦不，你们怎么不吃？”
众人一怔，继而捧腹大笑，纷纷舀了一勺汤团。看到他们都吃了，夏云溪满意地清了清嗓子道：“第二碗敬启生哥，在上海滩做生意方方面面都要摆平，上上下下要养活的嘴也不少，所以这第二碗就敬你。祝耀星车行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祝启生哥一年发家，两年做大，三年开遍上海滩。”
这几个月来，车行的生意也渐渐上了正轨，虽是远远达不到日进斗金的程度，却也多少是个好的开始。听了他这话，孙启生笑着拿起碗，煞有介事地一碰他手中那个碗。
“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词……难怪你这小子能进兴记说书，借你吉言，也祝你们师兄弟早日在上海滩说出名气。”
“借你吉言，来，干了这一碗！”
夏云溪说着，把手中那碗已经吃完了汤团的汤一饮而尽。孙启生却不似他那般是吃惯了糯米食的，一碗汤团吃吃停停，到现在碗里还剩了一半，后者看了一眼自己那还满满当当的碗，不禁苦笑道，“你这可是要我的……”
“哎，阿生，新年新事，这种话不好讲的。”沈祯慌忙制止，孙启生一怔，慌忙答应道，“好好好，我吃完就是了……不过你可得等一会儿。”
“不要紧，你慢点来好了。”眼看他横竖是逃不掉这一碗的，夏云溪也便乐得展现自己的慷慨大度。“一年到头顶要紧就是年三十夜这顿饭，我们这些人原本天南海北，能够聚在一起吃这顿饭便是缘分，所以这第三碗么……就谢这顿饭，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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