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老实点！”
嘈杂的监房里忽然凌空发出一声巨响，那是警棍敲击铁栅的示警。伴随着看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本人声鼎沸的监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幽深的走道一眼望不到头，沿着狭窄的走道两侧分布着狭窄的监室，法租界里那些因为犯事被巡捕捉了现行，而又不够格被提堂审问的小角色大多都被关押在这间拘留所。这地方孙启生来过不止一回，有时是在铁栅之外，有时是在铁栅之内，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日子却着实有些长了。内心隐隐的不安和不肯示弱的性子此消彼长，使得他益发坐立不安起来。
他抬眼望了望入口处的单人囚室，何明轩依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作为何奎的子侄，前者在这里的待遇自然也与一般的囚徒不一样。然而令他不解的是，事情已经过了三天，何家却从未派人探视过，仿佛已然忘了这位少爷的存在。
胡思乱想间，狱卒的草鞋已经停在了他面前，他一惊，抬起头来，却只听见对方口中吐出一句话：
“孙启生！出来！你可以走了！”
随着钥匙**锁孔，周遭的囚徒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但那看守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只是象征性地用警棍示了示警，便带着他从那条来时的走廊里退了出去。
“进去！在这里等着！”
看守将他推进了审字间里，随即重重关上了大门。在面对他们这些同胞的时候是惯无好声气的，他也懒得与之计较，只要得以重获自由便万事大吉。他又想起那天沈祯来探视时对他说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虽说他是以打架斗殴的缘故被抓进来的，但入室盗窃的事情一旦被翻出来却是重罪，他估摸着何明轩不敢招认此事，可心里也实在是没底。偏偏沈祯又是一个认死理的，坚称法国人过了一天还不放人必有蹊跷，还说会替他想办法……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窃喜，小沈先生平常日子里凶得了不得，碰上这种事情心里倒着实有他。
“孙先生，别来无恙？”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瞥见何明轩坐在角落里的身影。他没有想到对方也在这里，而且会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定了定神，故意作出满不在乎的口吻回应道：“这种小事，巡捕房隔天就放人了，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何少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还是说，何奎说话已经不管用了？”
“当然是管用的，若不是四叔说话管用，你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在这个地方？他被停在杠头上，自然要找几个对象发泄一番火气……沈先生为了捞你出去，想必是费了不少心血。”
何明轩低下头，手上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那仿佛是他的一个习惯性动作，每当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重复。听到关合表盖之际发出的清脆的喀嗒声，孙启生发现，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一块半旧的怀表，许是久经摩挲的缘故，那怀表上的镀层已经有些黯淡，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块表——那是夏云溪从前戴在身上的那块。震惊之下，他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块表……”
听到他提起那块表，何明轩一惊，下意识地将表攥紧了，随后收进了衣袋，心不在焉地说：“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许是对方语气中那一丝戒备彻底激怒了他，他咬紧牙关，握拳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了，“那是他师弟啊，那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啊，因为这件事，他的魂都快跟着丢到黄浦江里了……对于你们何家人来说，这一切都是不值一提？”
他此言一出，何明轩的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后者似乎想说什么，却好像在话说出口之前猛地改变了主意似的移开了视线，低声道：“待有机会，我再同沈先生解释吧。”
“你有什么好同他解释的？解释你们怎么逼死阿云吗！”怒不可遏之下，他也顾不得开罪谁了，只是单捡重话说，“沾上你们这些黑道人绝没好事……你离他越远越好！”
何明轩像是一下子被击懵了一般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心中本是充满怨恨的，但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却忽然又有些动摇了——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脸上露出眼前那位贵公子一般绝望而悔恨的神情。许久，何明轩下意识一般地从衣袋里重又掏出那块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待有机会，我再同沈先生解释吧。”
何明轩低声重复了一遍，眼底仿佛渐渐又燃起了光彩。他觉得那何家少爷的行为举止实在是有些古怪——后者抚摸表盖时，动作轻柔得宛如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他猜对方或许是着了什么魔，抑或是被那块表里住着的妖精摄了魂……正当他好奇的时候，身后那扇审字间的门突然开了。
“你们可以走了！”
那看守依旧没有好声气地说，但他却完全顾不得了——他看到沈祯站在门口，原本便稍显瘦弱的身形在看守身边看上去益发单薄，一块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衬得神情益发凝重。看到那双眼睛，他忽然着了慌，好像是欠了天大的债没有还清似的。沈祯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何明轩，只是站在门口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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