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了水域鬼城，浓黑的海域，一望无际，浪花翻涌间掀起滔天的波澜，海风呜呜作响。
这景象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它让我觉得陌生，又有些朦胧不清的熟悉。
好似从前见过，我稳定心神，甩去那些繁杂思绪，潜入了海底。
水域鬼城说是座城池，不如讲只是座巨大巍峨的宫殿。
这宫殿通体雪白，由十二根晶莹水晶柱支撑，裹在一颗流光溢彩的气泡里，乍看之下，如梦如幻，一点也不似是一条恶蛟居住的地方。
我穿过气泡，脚下踩着的却不是玉白砖石，而是绵软的白沙，我又走了几步，行至宫殿前，殿前有一棵七丈来高的血红珊瑚，珊瑚枝上坠着无数色彩不一的锦囊。
殿门是由两块贝壳拼凑而成，上面还嵌有无数珍珠宝石，缤纷炫目。
这地方太过死寂，一点声音也没有，古怪非常，我犹豫片刻，推开了殿门。
殿内层层绯红长纱飘飞，隐约可见里间软榻上躺了一个身影。
我放轻了脚步，抽出云雷鞭一点点猫着身子走到了软榻前，当我倏然掀起软纱后，眼前景象却让我有些尴尬。
只见那榻上躺着两名貌美女子，一位衣襟半露，穿得很是清凉，仅仅一件蔽体紫纱，露出了大半雪白胸｀脯。乌发如流水一般淌下，长睫半掩着，嘴唇殷红。
她怀里还搂着另外一位女子，那女子倒穿得端正又妥帖，素白长衣，只露出一点玉白的下颚。
我看了一眼，不知面前二人该杀还是该留，正当纠结之时，那紫衣女子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她就这样对上了我的脸，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懒洋洋地亲了亲她身旁女子皓白的手腕，转头看向我时，才淡淡开口道:“你是玄瑾派来杀我的？”
“你是水域鬼城里那条千年黑蛟？”
出人意料的，她点了点头。
她仔细地将我打量一番，看到我手里云雷鞭，目光幽暗:“他倒对你挺上心。”
“少废话。”我抽出云雷鞭向她甩去，岂料她一挥衣袖，就去了长鞭威力。
我本以为即使不能在这女子面前占个上风，也应当打个平手，却不料她修为招式皆在我之上。我与她过了十几招后，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她却淡然得很，犹自给身旁女子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以你现下修为运用云雷鞭还是勉强得很，再修炼过个几百年再来杀我吧。”
她语气漫不经心，却叫我气得牙痒，愈发生出来几分杀意。
我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目光转向她身旁女子。
那女子竟然这般大的阵仗下也无一点反应，依旧双眸紧闭，面色苍白。
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猜测，假势甩出长鞭，趁黑蛟不备，我凝决将她身旁女子击飞数米。
她果真凄厉惨叫一声，向那毫无声息的女子跑去。
我便乘此机会，运起浑身真气，狠狠甩出一鞭，落在那黑蛟身上。
云雷鞭借助的是真天紫雷，最克这种天生邪物，愈是血债深重，便愈是威力强盛。
她在冥界修炼千年，不若那些正统真龙，生来色相纯净，不沾染一点凡尘俗物。见她眉心黑气缭绕，分明有走火入魔之相。想来手中孽债不必我少到哪里去，也是，若真是条走正道的蛟龙，便早在千年前就褪去蛟身，化为真龙了。
此鞭落在她身上，抽得她皮开肉绽，背脊一片淋漓鲜血。她却还未曾感觉一般，踉跄着向那女子跑去。
我微微蹙起眉，这女子对蛟龙而言非同寻常的重要，便飞身而上，抢先一步从她面前抱走了女子。
她面色狰狞扭曲，眼眸通红，竟似全然癫狂了一般向我扑来。
我接连甩出三鞭，抽得她浑身伤痕累累，她却犹如毫无痛觉一般，嘶吼着向我扑来。
我见她五指化为锋利龙爪，周身气息翻涌不止，澎湃真气让我有一瞬间的心悸。
她这一招若真是落在了我的身上，就算不死，也得活生生打去我大半修为。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卸了她一条手臂。”我掐住女子的脖颈，那女子肌肤冰冷细腻，无一点脉动，果真是具死尸。
那蛟龙果真停了动作，目光凄然。
不知为何，我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微微一痛。
可我终究是自私利己的人。
“你若肯自爆元丹，我便保她尸身无恙。”
她深深望了我手中女子一眼，神情缱绻又依恋。
风倏地起了，吹走那女子蒙面的纱巾，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如同被什么狠狠击中了一般，我生出来一些古怪的熟悉感。
女子竟在我手中一点点化为了齑粉散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未听过如此饱含凄厉绝望的声音，叫我心都微微一颤。
只见她化为了一条黑色蛟龙，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向一旁躲去。
她已经全然疯狂了，殷红的血染得四周都是浓重腥气，不顾自身逐渐裂开扩大的伤口，一次次向我扑来。
我勉强躲过几次，最后还是被她的爪子划破了面容，温热鲜血顺着下颚落下来。我并不能很清晰地察觉到面上是否疼痛，看到她猩红眼眸，我第一次在这漫长岁月里体味到了愧疚的滋味。
很不可思议，我竟有朝一日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然而这是很可笑的，造成伤害之后再来忏悔，只会显得无耻又卑鄙。
我亦从来不是什么有良知的，于我而言，就算是用旁人痛苦来换自己不被抛弃，来换这虚假的关心，我也是愿意的。
我并非不知晓自己是被利用的，只是我仍旧天真地觉得，这里头至少会有一点感情是真的。至少自己仍旧是被需要的，所以便不会被轻易抛弃。
我不知晓自己到底受了多少伤，又过了多少时间，疼痛似被拉长延缓了无数倍，浸透我身体每一个地方，变得迟钝又不清晰起来。
当她轰然倒下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粘稠得化不开的鲜血，我不能分清那究竟是谁的血，它沾满了每一个指缝，又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我很无耻地生出了一丝庆幸与快乐。
因为我没有死，还完成了玄瑾交代的事情。
战胜了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这份满足让我浑身战栗，心跳加快，甚至压过了那份微不足道的愧疚，让我克制不住地发笑与喜悦。
此时此刻，我如此清晰地发觉了，自己就是这样的恶毒又卑劣。
我终于得承认，我骨子里就流着混杂不明的血，它让我痛苦，因为愧疚与良心，它也让我喜悦，因为卑劣与冷血。
而大抵终究是魔的天性占上风一些。
我现在很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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