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转时,房内已空无一人了,只有烛火晃晃,我想到先前鬼孟所说,公孙谕已真正形神具逝,心头一痛,又咳出一口血来。
胸口腹腔都是疼痛的,火烧火燎的,一路牵扯到心脏去。
我捏紧了那玉铃,这是唯一的,仅剩的,最后的东西了。
我低头亲了亲玉铃,那触感是微凉的,毫无温度。
“公孙谕。”
眼泪是湿凉的味道,有点苦,有点涩。
……
透过澄黄铜镜,我看见了自己额上的印记,即便是昏幽烛光下也鲜红如初。
这是宫珏送我唯一的东西。
他厌恶我,就连自己的血脉也不想承认。
其实解开这封印的法子并不难,只不过解开之后有些疼痛和折损些寿元罢了。
我下意识抚上那印记。
“你想做什么?”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大想回头,只是淡淡说道:“我想做什么,与你何干?”
铜镜中倒映出玄瑾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与眉尖都紧紧抿起。
他是匆匆赶来的,甚至只在里衣外头随意罩了件外袍。
神色似乎有些生气。
“你知不知道解开封印是什么下场?”
“知道,折损些寿元罢了。”
“折损些寿元?”他捏紧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有些疼痛:“你分明知道神魔血脉不可共融,一旦解开封印,不出一炷香时辰,你就会气血倒流,经脉断裂而死。”
玄瑾透过镜子紧紧盯着我:“你就那么想寻死?”
“不是寻死。”我挣开了他的手,才抬起眼来看他:“我只是不想再受你牵制,被困在这九西宫。”
“不想受我牵制?”青年轻轻重复了一遍,他目光落在我腰间玉铃上,微微一顿:“鬼孟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淡淡说道:“是,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知道这千百年来不过一场徒劳,一场空欢喜。
知道自己所有希冀都化为泡影。
这疼痛太剧烈又绵长,连并着那回忆一起,如滔天巨浪,将我淹没。
玄瑾沉默了,他说:“宫翟,这便是你如此寻死觅活的原因?”
我只笑着摇摇头:“你不懂,不会知晓,亦不会明白。”
那些旁人眼中早已过去的浩浩千年时光,在我这里却寸步未动。
这过往既是枷锁,也是唯一支撑我度过千百年的力气。
我早该死了。
一同归去。
青年几步上前,竟趁我不备,一把从我腰间扯下了玉铃。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把扯住了玄瑾的袖子,声音嘶哑:“你要做什么?”
“玄瑾……你要做什么?”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那目光极深,似像看着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你口中的公孙谕早死了,死在八百年前天雷之下。”
“你还给我!”我试图去抢他捏在手中的玉铃:“玄瑾……你把东西还给我!”
青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见他五指微微用力,有将那玉铃捏碎之势,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直直跪了下来,泪水汹涌地从眼眶里滑落,我攀着他的衣角,卑微地恳求:“我求你了,玄瑾,我求你了,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从未看见过玄瑾那样的神色,似不敢置信,又似颇受打击。
“宫翟,你疯了。”
他的语气中再也听不出以往的淡然,低哑,而又黯然。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去看他,嘴里喃喃自语:“是我还做得不够吗?你要怎么样才肯将东西还给我?”
我努力回想起从前那些人是怎么求我的:“磕头?是要我给你磕头吗?”
“我求你了,玄瑾,你把玉铃还给我。”
我刚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他一声厉喝:“宫翟,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有些怔怔地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问:“玉铃……可以把玉铃还给我吗?”
他似是极为失望,将玉铃狠狠一掷,便转身离去。
我连忙匍匐着爬了过去,确保玉铃并未碎裂后,将它紧紧捏在手里,后怕让我止不住地颤抖,战栗,玉铃被牵连地一并在我手里铃铃作响。
“公孙谕。”
“公孙谕。”我念着念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胸口太疼了,以至于我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角,剧烈地咳了起来,温热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将指尖染的斑驳。
公孙谕。
公孙谕。
我小声地嘟哝着这个名字,看着手指上殷红的痕迹,它是温热而流动的,顺着指尖滴答一声落在玉铃上,像是暗然滋长的丑陋瘢痕。
我小心翼翼将它擦去,忽然听见啪嗒一声。
我有些茫然地抬手去擦,可那水滴落得更多,纷纷砸在玉铃上,越来越急,又顺着浮雕纹路缓缓滑落。
直至我摸到自己脸颊,才恍然惊觉满面湿凉。
冥界的夜里是万籁俱静,一片死寂。
我沉默地,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铃。
舌尖尝到了鲜血与泪水混淆而成的味道。
又苦又涩,像是化不开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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