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近，袁陈氏早早备好了年货，每日磨出来的豆腐也会留出一半来，分给临近的几家，再拿些给同一条街的杨程万家，盈收是少了，但这关系更亲近了。
除夕这日傍晚，她早早收摊回来，还没进家门，看到今夏拿着扫帚使劲撵袁益，嘴里嚷嚷着，“……我都没舍得给大人，你就拿去垫豆腐……”
袁陈氏一愣，推着板车，车轱辘发出的声响引的俩人齐齐回头，“干嘛呢这是，你怎得过来了？”
今夏忙撂开扫帚过来帮她推车，“娘，我今年想跟你们一起守岁。”
“绎儿呢？”袁陈氏又问。
“他要不来，我就不能来了麽？”从嘴里嘟囔一句，额头也立马被袁陈氏轻轻拍了一下。
“他要是不来，那你也别来了。”
听着娘亲不留情面的话，今夏苦着脸，“我还是不是您亲闺女啊，太不公平了。”
她是堂子里领来的，这在葫芦巷子早就不是秘密，但她自诩就是老袁家的亲闺女，现下听到娘亲的话，不由得怒了努嘴。
“你当姑娘时就没个正形，嫁人了也该收收你那性子了，我就是看准了陆绎能制得住你，才把你嫁给他，否则，还不如许给易家老三。”
“制得住制得住，”今夏忙不迭点头，替娘亲接过板车推了进去。
陆绎来时，双手拎满了大小不一的盒子，有吃的有喝的还有些新裁剪的衣裳和几壶上好的酒以及茶叶，幸而娘亲爹爹试着都合身，否则还要拿去成衣铺子修，又是一笔开销，倒是袁益那身宽肥了些，但他实在喜欢的紧，横竖不愿意脱下来。
天色渐暗，袁陈氏自去了灶间，今夏跟去挽着袖子帮忙，被娘亲赶了出来，反把袁益唤了去，袁益因得了件新衣，满脸笑意，连平日最不喜烧火的活也做的爽快麻利。
“瞧瞧，陆大人果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的，这莫不是大杨说的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欢喜？”今夏感慨万千，一径摇头晃脑。
陆绎哑然失笑，心头微震，又极为认真的看向她，“如果娘亲在，她对你也是十分满意的。”
温润的指尖抚过她雪白的面皮，一点点，抚向今夏心里。
席间，袁益大快朵颐，手里竹筷根本停不住，陆绎带的那壶好酒也被他喝了几杯，眼见一壶落空，今夏不依了，夺过酒壶自顾自倒了杯，期盼的看着陆绎，今儿是除夕，万家团聚的好日子，她心里开心，喝点酒倒也无妨，陆绎点头应允。
怎知今夏是开了壶就止不住的主儿，围着桌子敬了个遍，陆绎长叹口气，不忍扫了她的兴致。
饭毕，陆绎饮过茶水，一家子坐在火炉边取暖，今夏小脸绯红，带了几分薄醉，与袁益猜字谜，已然要败下阵来，她便拖着陆绎，几个回合下来，乾坤扭转，她遂志得意满笑的开怀。
亥时，在炭盆边焐的闷热，俩人便携手在门口溜达。
葫芦巷子里的孩童似滚开的沸水，热闹非常，到处皆是欢声笑语，今夏早将新作的袄裙穿上身，月白对襟襦裙，烟粉罩甲，梳着桃心髻，凝脂般的面皮扑了些胭脂，夜色下直看的陆绎呼吸一滞。
“大人，咱们去放烟花罢？”今夏挎着他臂弯，眉眼俱是笑，陆绎颔首，由着她放肆，陪着她耍闹。
百枝然火龙衔烛，七采络缨凤吐花。
明灯错落里，今夏手持银花，每燃尽一根，陆绎便替她点上一根，她在成片的烟火中迷乱的盯着他，忽的涩然道：“大人，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笑了。”
陆绎顿了下，将她揽在怀里，心疼的亲了亲她额角，绵密的吻顺着额际滑到脸颊，还未触及唇畔，今夏主动踮起脚尖，迎了上去。
柔软的臂膀圈在他腰间，彼此熨帖着滚烫的心跳，似乎除了亲吻，再无旁的能打搅他们。
俩人回了葫芦巷时，木门虚掩，今夏推门，正看到院中的袁陈氏拿着洁白光润的纸铺在簸箕里，然后将磨好的豆腐一块块盛进去。
今夏毅然跑去，奇道，“娘，您用这个垫豆腐？”
袁陈氏头也没回，“我顺手拿来的……”
她偏首，可怜兮兮的看着陆绎，后者走近，拍着她肩头，朝袁陈氏关切道，“您先进屋，外头有我和今夏。”
“这哪成？”虽说是亲姑爷，那也是客，没有叫客人帮忙的道理。
“成的，成的，娘，大人一片孝心，您可不能辜负。”今夏甚是殷勤。
“那……你仔细点……”拗不过她，袁陈氏已被推到了门帘边。
“我都给您打下手多少年了，砸过您一块豆腐麽？”得了她保证，袁陈氏这才挑开帘子进到屋内。
今夏回身，没走几步听到陆绎轻笑，“我记得你好像砸过一回。”
“拜您所赐，我没有挨娘亲的骂。”
“看来二两银子还是少了。”陆绎思量，郑重道。
“是吧？您现在要补上还来得及。”她快走过来，偎到陆绎身边。
“不过我以为你应该先把这些宣纸收好。”陆绎的手指了指簸箕边。
今夏一脸丢了银子的神情，抖着双手将沾湿的宣纸捧在怀里，然后小心的朝上头吹气，仿佛捧在手里的不是纸张而是一摞银票。
陆绎笑着，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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