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ys自知不该搭手帮人解决事端，但不妨碍可以对那人周遭事态多些关心：他刷微博的频率比前些日子多了些，直到原先生出的种种事态在渐渐强硬起来的态度下、慢慢地——甚至有些不甘地平息下去。
Aloys扬着嘴角，发完当日份的水瓶怪叔叔栏目，竟然心血来潮配了自拍。放下手机时才明白，自己的“放心”来得多突然又多熨帖。而这段时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绪和情感上的后知后觉。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条分缕析自己的心情；而Lu又比他更忙：发了新歌，跑了通告，从照片看来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一些，却又隐约地透出更胜往日的锋芒，好像越是疲累越是挺拔。
这蜕变似乎是娱乐工业对人的异化之一种，不过之后Aloys自己也要一脚踏入所谓异化之中——这是调侃的说法，现实只是《雁塔》的后期差不多制作完成，宣传计划如期而至。日程表将一切安排妥当，他却突然想到”重逢”这种浪漫过头，简直不合时宜的词语。
头一件，便是双双并肩上杂志。
计划是室内一组室外一组。到室外时日头很大，屋檐阴影施法一般泼在他身上，他便不想再向外迈步。但Lu来了——一步朝他踏进来，似乎毫不费力地将这结界踩出一丝裂隙，容进一个温暖拥抱。
Aloys手从Lu肩上滑下去，略微平复下心情，抬眉望着那人扬起的眉毛，又不自觉地笑了下。焉知这笑容被捉到，抛进一声快门响里——许生端着相机，腾一只手出来竖拇指：先试试，效果不错。
Aloys跟Lu拗着造型让他拍。取景是在旧工厂区，后来被改装为所谓艺术园地。厂房暗色的外壳在他们身后延伸，本来便是一尊尊巨大的塑像；偶尔能听见风撞在金属或者在管道中彼此追逐的声音，呈现与夕阳接近的色泽。
《雁塔》是部男同性恋电影，有不算少的旖旎场面，但许生在拍这组照片时却刻意要求他们克制。其中一张是要求Aloys压着打火机，且必然有火苗蹿起。但那天风很大，他试了许多次都未成功，仅能听见金属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一声声撞击。Lu在他身边，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的烟盒，那同样是道具之一。
许生像是察觉到他动作，说先拍Lu，那边可以后期搞定。Lu这时将目光抬起来，由盒中倾出的半支烟转向Aloys抿紧的嘴角，两个人中好像总有个人要先说话，但这未必是征兆，只是个比喻。而Aloys撞见他目光的瞬间，指头再度按下去，咔的一声火苗又蹿起来，无目的地左右轻晃，热度若有似乎地挠着他的指尖。
他又听到快门声——简直要巧得他心惊了。
但仍有需要身体接触的场合。许生说其实他都觉得这样好俗气，但还是让Aloys将手压在Lu肩上。他去找新颖的角度，但要Aloys一直看着Lu——Lu倒是可以随时别开眼。这设置竟然让Aloys想叹气。他望着Lu，在他视线别开的一刹，扫见唇上那条细细小小的白痕。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快门的声音又让他敏感起来。脚边滚了个易拉罐来，许生走过来，蹲在那里仰拍了一张。他终于舍得将目光移下来。
继而便转向室内。拍一些照片，伴随访谈。Aloys先在沙发上坐下来，衣袖蹭过略显古旧的暗绿色花纹。Lu在他身边，双腿分开一点，前倾着身子，十指交叉支起下巴，在没有对话的时刻也露出专注神情：有时甚至咬着下唇，像极当年认真学生。
记者同他们对话，许生蹲在他们身旁自由抓拍，故不必刻意拗出造型，可以在快门隐约的响动里多些小动作：譬如在靠背上伸一伸手臂（有时手背忽然碰到另一只手背，要漫不经心般撤回去）；或者转着头与眼球打量四下。Aloys留意到这里被布置成书房的样子，他顺从这种刻意的布置，想起电影中类似的场景：路有将诗集藏在书中时程笛不在场，但Aloys一直遥远地望着他，话语在舌尖徘徊。
直到后来他都不知道程笛究竟怎么翻出那本诗集，他的意思是如何从诸多诗集中望见最陌生的那一本，如何放任手指在书脊上颤抖，如何反复走近那个“渡”字。特写存在于他坐下来、安居在沙发上、翻开诗集的那一瞬；泪水稳定地漫开——忽略程笛本该有的飘荡和动摇：他看见万叶丛中的一簇，却偏偏是他本人无处藏身。
但现在Aloys也找不到程笛了，他只好代替那位平庸的诗歌爱好者坐在沙发上，轻巧地挽起袖口，回应记者的问题。
“评价一下自己的表演？”——这问题普通得无法回避。Aloys说他希望能最大程度地向观众展露程笛内心的挣扎，说话时情不自禁以指腹摩挲着下唇，后来粉丝们会自动认为这动作性感至极。而Lu笑了一下，向后靠一点，说：挑战很大，收获也很多。目光朝Aloys闪着。记者顺手抛出下一个问题：那如何评价对方的表演？
这个问题同他们的合作一样不算常见。Lu收起笑容，专注得仿佛表演。
“Aloys哥很好，”他说，“Aloys……对手戏的时候，就给了我很多建议……他自己又有很多独角戏，很有味道。我是说，他特别动人。”
“比如？”
“他在塔上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想哭了，哈哈。”
笑声又响起来，但Aloys循声望去，竟又突然期望他自己看不清Lu说话时的表情。Aloys垂着头，不确定是否自己还摇了摇头，落在唇面上的手指撤下去，夹起烟盒中一支烟，又默默地放回去。
“Lu的突破真的很大，”他说得慢条斯理，一边又心说自己这语气不太像投桃报李，挺像是别有所指。
“以前有看过他的戏吗？”
Aloys想了想，从脑海里翻出些矫健的少年影子，展平了折叠交付过去，换来被提及者早已了然般的嗯嗯声。但他回过头去时，却看见Lu将视线投在他们曳在地上的阴影里。咔嚓咔嚓，许生似乎觉得这幕不错。
许生抬起手来，打断片刻的沉默。相谈依旧甚欢。访谈结束的时候Aloys在沙发里多呆了一会儿，半是因为他喜欢陷在一团柔软中的感觉，半是因为他正专注地看着Lu跨过地面阴影的样子，甚至有捕捉下某一霎的企图。或者他只是看着Lu，直到他突然转过头来，对着Aloys时嘴角扬得像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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