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夜色已近，咱们该回府了。”
“行吧，那谁，张家的那个，替我把官文记事都抄好了，还是放在里头书架上。”
“官爷慢走。”
月挂高树，掌灯未灭。磨石归位，手笔放落，长气轻叹一声，总算是完了手上功夫。起身将他文书放稳书架，见一旁厚本记事有突出。本意归位即可，不想厚本提名入眼，好奇驱使，翻开却有账目明细，落眼难忘。
“咳，你说那酒楼的婆娘也不是好惹的货色，你还同她杠起来做甚？大半夜的还得回来官府给你找药膏…”
“唉，里屋怎么有亮着灯…你还没走啊。”
“正要回去的，就不打扰两位差爷了。”
出门轻掩行踪，入得酒巷扶墙半蹲，才觉额头已出密汗一层。白月漏影，更衬他面色如白墙死灰一般，毫无生气。手弯十指有屈，满脑所想皆为方才所看明细。若所记为真，那么…
突闻人声渐传，当即叫他如同猫儿一般提心吊胆。撒腿一路奔走，顾不得夜路山道迷藏暗影，手脚并用，在他狭路泥陷间保住一命，到得后山小门扣响一轮。
“谁啊，这五更天的…”
“劳驾，替我找你家青梧师兄…”
那开门的小师弟大概是被他吵醒的，揉搓着一脸迷糊相，估计也没听清他要找的是谁，甩手摆摆袖子就要离去。他自是不肯，一路赶来亦有急躁，不由上手拉扯求道。
“我确是找他有急事商讨，劳驾你替我…”
“撒手，撒手！哪儿来的疯子？！”
“我不是疯子，我是张家掌门…”
然他这般执着，仍难打动那传唤师弟，只觉他愈发闹腾难缠，便是连后尾话语都入不得耳朵了。拿开他脏手钳制，推一把门外绝隙。一声门锁落扣，算是断了他今夜所求。
泥地蹲坐，还未回神，起身便又想敲门叨扰一通，不想身后却有声传道。
“大半夜的，你还想让清澜都来围看你这落魄书生吗？”
“青梧！你，你怎的在这？！”
回望惊喜，险些要扑拿上去，看看来人是否为真。
“就你这敲门动静，隔着八百里都能听见。说吧，找我什么事？”
“是了，我，我是有事要同你商量的…”口有结巴拌舌，仍是努力辨清道。“我在官爷处有见着，他，他仙道各家每年上缴税额，并非足满，反倒官爷府上进账，却有另外...”
他话未说完，青梧便是甩得一记响亮耳光送与，直叫他昏头迷脸一阵。
“你是半夜黑了火瞎了眼，还是读书读傻了脑子？自己看花走了眼，就莫要到处乱扬言！”
“不，不是的，我确是没有看错的...”
“我说你看错就是看错！此事往后不可再提，走！”
“不对，不对的！青梧，青梧师兄，眼下卿乐还在边境，我在这处有的熟人便只得你一位，你可得听我细说...”
“呆脑书生！你...”
“你看到了多少？”
一声厉寒身后传，贤崆只觉寒毛直竖，似有掉身落入冰窟。青梧亦是有见他后身人影，神色有变，意欲开口，却被他一指嘘声打断。
“你是，张家掌门...”
寒声在后，贤崆却是没有那个胆量去回望，来者何人。
“官家仙家，都是在这人间过活的，要想一刀劈清了关系，断然是不能的。你既看到了他家边角暗料，难道还想着要别处仙家来替你出头？就为了你这一个仇人？”
“我，我并非仇人...”
“你当然是。小儿交好玩闹不过是年少不懂事，可主位如何想，外头如何说，这都是你不能控制的。”听出他答音有颤，不禁轻笑道。“官场无情，仙道不容。你可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了，张家掌门。”
贤崆明了他话里所指，心内有怕，抬眼偷瞧青梧，却见他有避目光。细想一层究竟，有猜忌生疑，自知难避难躲，不禁明朗几分，牵扯勉力挂笑道。
“我确是个呆脑书生，不过也是想在这诡局风云里，好好活一场罢...”
旧时话语绕耳有鸣，手中紧握剑刃利器，心内有燥火愈加。使一记剑招打散围攻余兵，泄他一腔怒火难平。
“青梧师兄！”
眼看众人有抬负伤回山，急忙让道，让门生帮忙救人。瞥眼望见家主和师兄重伤有加，面目有变，喊话一众门生道。
“你们替我守好此处，我带家主和师兄进去丹房疗伤。”
“是！”
房门关掩，翻箱倒柜拿了一堆瓶瓶罐罐下来，快手与他两人包扎上药。长布紧扎止血，药粉下落有如火烧炙疼，闷哼回神，总算是清醒了几分。
“师兄，师兄！”
“林啸呢...”
“在呢，在这呢。”
将他二人两手相叠有握，示意他安心勿忧。
“青梧...”
“别说话了，养养气，留点神。”
他似是迷糊上了头，眼睛也不好使了，空余一手摸索几番，才碰到他脸颊温热。
“青梧...你要好好的...”
“我好着呢...”
慢声回话，只当安抚他迷话简略。翻袖察看，见着他往时狰狞伤疤又添新痕，心内一紧，下手上药不免轻柔几分。
“青梧...你要，你要活着回来，好好的，我们一家子团聚...”
糊话入耳，却叫他药瓶难握，咕噜噜的滚落在地，白白浪费了一瓶子好药。青梧转眼望向蒋庭，仍是那副低沉迷糊样。可言语所出，却难觉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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