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君难以启齿，欲言又止的凝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掀开舆帷：
“回宫。”
笔直宽长的长安大道上，一驾辎车快速行驶。
它车盖硕大，且四边稍稍上卷，呈盔帽形顶。
其上装饰华贵工巧，远远看去，一派恢宏之气扑面而来。
轴毂转动，衡轭上的小銮叮当作响……
“今天这车怎么有点颠簸？”
刘盈讪笑，出声打破舆内诡异的沉默。
张淑君颔首。
他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
“那，我叫御夫驾得慢点儿？”
她抬眸，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你不是天天嚷着快点儿回宫吗？”
“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能让你……”
张淑君瞳孔一缩，猛地拽过刘盈。
“呃？”
辎车突然剧烈震颤，一道轱辘霎时碎裂迸开，车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软凹下一角。
“县官！”
“殿下！”
车夫肝胆俱裂，猛地用力，手臂青筋暴起，使劲浑身解数勒绳，才堪堪住马。
他急忙扭头。
“此处不宜久……”
话音未落，车盖坍塌，轸木四散，掀起一阵刺鼻的土尘。
刘盈闷哼一声，手肘屈撞倒地，他极力上撑，企图把怀里的小人儿完完整整保护。
张淑君大骇。
刘盈微怔，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张了嘴，含糊不清地轻唤：
“淑君……”
——她怎么哭了啊。
喧嚣过尽，世界重归平静。
吕后心内涌起阵阵钝痛。
她不得不强迫自己从榻上移开视线——那里趴着她唯一的儿子，大汉最尊贵的男人。
冷冷地扫视一周，吕后厉声呵斥：
“说！”
“怎么回事？”
“若说得不叫朕满意，朕将你制成人彘。”
那车夫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竟倏地瘫软，晕厥过去。
“……”
张淑君瞥眼，侧身凝视刘盈，轻声劝道：
“母亲，辎车是被人动了手脚，与他无关。”
吕后眉头紧皱，挥手示意侍从们退下，顺便拖走已经吓得半死不活的车夫。
“太医令说，阿盈何时能转醒？”
“应是明日。”
“即使辎车散裂，他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张淑君抿嘴，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微微湿润，她不知作何滋味地轻笑一声。
“是为了我。”
吕后复杂的看着张淑君的背影。
儿子对小外孙女的喜爱与呵护，她不是不知道。
他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张淑君，和张淑君结为夫妻。
尽管他的生死牵动万万苍生，他仍是全然不顾大汉天子的九五之尊，舍命相救。
——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忽地想起刘邦满不在乎的寡薄话，吕后不寒而栗，同时感到有些侥幸。
他和他父亲，真是差得太多了。
幸好……差得太多了。
久久不见吕后回应，张淑君只当她忧儿心切，就转头宽慰：
“母亲。”
“时候不早了。”
“快回去吧，我来照料县官。”
小外孙女冷静理智，看起来憔悴极了，还不慌不乱，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沉稳的模样与幼时的鲁元一般无二，隐隐有几分吕后风采，一脉相承。
吕后高悬的心似乎就这样奇迹般地稳稳落下，她微微颔首，在张淑君目送下离开。
跨出内殿，吕后回头凝望，须臾，她露出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皮肉翻起一个阴冷笑容。
“去查。”
她轻声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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