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暂且偃旗息鼓，然而唐斐与吕裘仍被困于鬼市下的洞穴，遁逃无门。
“侯爷，末将去看过了，架子后头的角门已遭人从另一端封死。附近也没有其他的出路，看样子他们是想将咱们困死在这儿啊！”
岩壁上的兽首犹自向外喷吐毒烟。幸而洞中怪石嶙峋，峻岩层叠，相互之间留有罅隙，只需仔细着掩住口鼻，一时半会并无性命之虞。
“不会，附近有水声传来，一定还有其他洞口！嘶……”唐斐扶着岩石的棱角，艰难地坐直身子，挪动间不经意牵扯了伤处，下意识地倒抽起凉气。
吕裘见状，忙不迭地要去看侯爷背上的伤，却被唐斐拦住。他无奈，只好缩回了手，颇见费解地答道：“可是，末将已将各处都查勘了一遍，只在墙上找到十二幅壁画。至于旁的洞口……噢，那边好像有一个狗洞，可是被堵住了，再则看大小，钻起来似乎也不太容易。”
唐斐失笑，“糊涂东西！本侯说的不是这个。要钻狗洞你去钻，本侯多少也是在乎颜面的人，哪能觍着脸做这种事？”
吕裘刚想出言反诘“侯爷从前可没少做不顾颜面的事”，忽见唐斐蓦地收敛笑意，若有所思地追问了句：“十二幅壁画？什么样的壁画？”
其实早在七公离开地穴后不久，吕裘便已经注意到了岩壁上的图案。只是所绘内容并不新奇，打眼瞧去都是寻常的生活图景，他草草掠过一眼，压根没往心里去。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画的都是些鸡零狗碎，譬如问卜、落灶，还有种花汲井之类的场景。比起末将的随手涂抹高明不到哪里去，唔……”他掰着指头细细数来，想了想，又着意补充道：“当然笔力上还是要精益得多。”
吕裘自谓答得还算中肯，唐斐听罢却是一脑门的雾水深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吕裘无辜地耸耸肩，手覆在口鼻上，连声音也变得瓷实：“有些人装神弄鬼惯了，天晓得他们成日里都在琢磨什么。侯爷，咱们别穷究这些了，还是先想法子出去要紧。”
折腾了半夜，想来洞穴之外天色已近拂晓。揆敬侯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开，免不了在邺城上下引起一场震动。贼人惮于引火烧身，必得赶在天亮之前了结此事，留给唐斐的时间决计不会太多。
浓烟喷出的速度似乎慢下一些，退回门后的刺客也不见新的动作。唐斐本能地觉出异样，脑中霎时有灵光闪过。
“去将架子顶层的画取来，就是七公方才说的那幅。”
他沉声吩咐道，嗓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攫紧。不知是血是汗的黏稠液体牢牢吸附着身上的布料，沉重的禁锢感迫得他喘息艰难，眼皮如坠千斤。
唐斐顾不得那许多，他发狠地咬破舌尖，腥甜的味道萦绕着唇齿，也使人有了一瞬间的警醒。
吕裘虽不明所以，然也不敢怠慢。他起身在博古架上摸索片刻，果然找到一张用檀木画轴仔细装裱过的绢画。
画上没有留下诗词跋记一类的风雅点缀，只在左下角涂鸦画蚓似地写着几个大字，“莫七公书”。果然很符合他“半个文人”的名头。
唐斐受了伤，倚着石柱动弹不得，于是吕裘便将画面中的内容描述与他听。
“大漠上汪着海子，斗大的落日悬在山头。傍晚好像起了风，沙子扬得满天都是，天色有些暗。近处是茅舍，远远地坐着孤城，离茅舍几米远的地方……种了一棵槐树？”
吕裘口中絮絮念着。过了半晌，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唐斐面沉似水，眼里半是对往事的感喟，半是对故人的惋惜。
“侯爷，这……”
“还有吗？”唐斐不假思索地打断他，并不多言，只是蹙眉问道。
吕裘忙转过头，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阵，片刻才又迟疑道：“院里有两个人，唔，好像……好像还有一匹白狼的尸体！”
唐斐骤闻此言，双目霍地睁大，前尘旧事浪潮一样涌上心头。
“你小子，别总仗着年轻几岁，就敢在我跟前夸海口。老七在关外驱虎吞狼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在侯府后院撒尿和泥巴呢！”
那时的莫七公虽已年过半百，体格却依然健壮。一口密匝匝、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显出关外汉子独有的粗犷气质。他面颊精瘦、眼窝微陷，但皮肉仍是紧绷的，因而半点看不出垂暮之年的疲态。
唐斐听了很不服气。要知道，束发之年就能带兵打仗、独挡一面的，鄢国开朝以来，他可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少年将军，骨子里带着张扬和倨傲，说起话来也就不太懂得迂回，“年轻怎么了？当初还不是我将你这把老骨头从沙漠里捡回来的。现在同我倚老卖老，哼，不知羞！”
莫七公闻言大为光火，抬脚踢了几下已经气绝的白狼王，粗声大嗓地嚷嚷道：“臭小子，你倒是睁眼瞧瞧这畜生。今日要没有我，你早被狼群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唐斐顿时泄了气，自知理亏地垂下头，拿沙柳条在地上胡乱抽打着，“嘁，那……咱俩就算扯平了行不行？”
七公笑，满意地嗯了声，忍不住又哼起自己熟悉的那首大漠谣。
唐斐的目光在那白狼尸体上逡巡一会，喉头动了动，冷不丁开口道：“我们把这畜生剥皮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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