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斐遇刺当夜，鬼市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就在第二天，揆敬侯身负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传进了宫里。孝王暴跳如雷，重责了方怀瑾之余，下令金吾卫严查鬼市交易。
方大统领几次吃瘪，又刚从黄门处领了二十记廷杖。怨气积在腹中久了，甫一接过旨意，龙雀刀尚未在手，眼里早已蒸起腾腾杀气，
惹恼金吾卫的下场就是，待到唐斐伤势好了大半，能够入朝复命时，梅敛多年在鬼市上铺开的生意网，也在旦夕之间化为乌有。而他本人，则被咬牙切齿的方大统领亲自押解着，成了金銮殿上的阶下囚。
“皇叔今日什么都不必过问，只看孤如何处置了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敢在皇城根下对孤亲近之人下手，不将他千刀万剐了，如何能平孤心头之恨！”
唐斐本就没想过问什么。鼎镬刀锯轮番上阵，梅敛意图加害自己的事实，早已是辩无可辩。
然而他沉吟片刻，还是正色提醒道：“王上慎言。如今要紧的，并非计较梅敛如何买通杀手对臣不利，而是尽快查明庆阳公遇刺一案的真凶。大于国君给出的一月期限展眼过半，您心里可不能一点成算都没有。”
唐斐一席话说得不轻不重，孝王闻言却像是犯错的孩子，面上红了又白，举止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唐斐不再理会，目光转而落在了大殿中央的梅敛身上。
此时的梅敛早已换上粗麻布衣，再不见素日的嚣张神气。听了鄢王的话，他登时惊恐万状，想替自己辩解，可惜被熏坏了嗓子，只能发出“嗬嗬”怪叫。
唐斐不由得暗叹，这便是金吾卫手段的高明之处了。明明教人受尽皮肉之苦，偏都是内里看不见的地方，外表根本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得知今日鄢王要亲审梅敛，大统领特地命狱卒给犯人换了一身干净囚衣，还将那乱如蓬草的须发精心打理过。是故，当梅敛被人押解至堂下时，其兄梅丕明知弟弟这几日没少受罪，却偏偏半点错漏也挑不出。
唐斐摇头，方怀瑾这家伙，大概真是气急了，才能想出这样的损招。梅敛素日仗着兄长官威横行霸道，如今受了磋磨，当着哥哥的面却连哭诉都做不到，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吧？
他犹在思索间，却听朝臣中已经有人抢在先头开了口。
“王上，恕臣斗胆进言。金吾卫拷问得来的证词上仅仅写着，梅敛勾结驿站小厮盘剥来往典客。因为害怕被侯爷发现，才炮制了鬼市上的闹剧。臣以为，即便供状所述皆是实情，也不能据此断定梅敛与庆阳公被杀一案有任何干系啊！”
说话人乃监察院下的一名从二品谏议大夫，姓符，叫什么唐斐有些记不住了，只依稀记得他出身寒门，一路靠着科举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唐斐不声不响地听了几句，万分诧异于梅丕竟能将手伸得这么长，连监察院里都一早扶植了自己的人。
方怀瑾按不住性子，当下出言反驳道：“符大人这话可是讲岔了，怎能说一点干系也无呢？那小厮可还交代，当日是梅敛指使他纵火烧了城南驿站，使团才不得已被安置在方道院。金吾卫奉旨搜查时发现，大于国君赠予王上的国礼里少了几件，跟着又在方道院后面的墙根那里找到了暗道，暗道通向的宅圃刚好是梅敛的私产。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犯人为偷国礼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极大，符大人岂敢妄言嫌犯无辜！”
符氏张口结舌，又见大统领一脸义愤填膺，气焰顿时矮了一半。他小心地觑了眼梅丕的脸色，讪讪闭嘴退回列中。
唐斐留神打量了此人一番，很快在心里得出结论：“嗯，獐头鼠脑，一看就不足取信。”
话虽如此，只是他隐隐约约觉得，符氏方才所言倒真有几分道理。
这时，梅丕终是没法再假手于人。他清了清嗓子，横跨半步离开队列，众目睽睽之下开口道。
“王上圣明，臣弟往日里的罪行凿凿，臣虽为其兄长，也知法不容情，不敢替他辩解什么。可是臣以为，方才谏议大夫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臣弟在圄台待了几天，该招认的罪状一件不少，唯独没有提及火烧驿站之事。若是那小厮存心构陷，臣弟岂非白白替他人担了虚名？”
方怀瑾深恨这样的巧言令色，语气上便有些不太恭敬。
“您这是什么意思？金吾卫办案向来循规蹈矩，口供是一件，下官的人在起底鬼市时，可还搜到了梅敛这几年与七公往来的账目。难不成那小厮昏了头，非要在此事上说谎，只为凭空给他添件罪名，何苦来？”
梅丕面色一凛，冷声道：“方大统领，本官在同王上说话，何来你置喙的份？大殿上尊卑有别，大统领还是守着点规矩，往后自有你的好处。”
“大人此言差矣，断狱审案乃下官职责所在，自然是有一说一。这种时候若还依着您的规矩来，真相哪天才能水落石出！”
“真相？”梅丕话中带刺，讥诮道：“真相未必不能是屈打成招而来。大统领既说臣弟支使那小厮火烧驿站，为的是偷盗大于国礼，那么物证呢，失窃的国礼如今何在！”
“你！”方怀瑾气急，连连冷笑，“大人与梅敛还真是有默契，以为咬死了不吐口，就能把自己摘干净。可惜金吾卫办案，见多了死鸭子嘴硬的犯人，您若真想见识咱们的手腕，我方某人自然不遑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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