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北狄的王帐已南迁徙到水草丰美之地，战马也渐渐长了秋膘，也先的精神却越来越差，王帐中时刻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巫医祈福的焚香。
托穆尔此时已兼任叶护，管理北狄的军政、朝事，却每日必到王帐侍奉汤药、衣不解带。
时至深秋，王帐外的草地上已是一片褐红，也先绿色的眼珠已渐渐显出灰色。他斜靠在躺椅之上，斜眼看了看帐外已可以微微得见的唐池雪山山脉，而后挣扎着支起身来瞅向正低头吹药的托穆尔。
等托穆尔吹冷了金勺中的汤药，将黑乎乎地药汁递到也先嘴边，也先嘬了一口，直愣愣地盯着托穆尔，咧着嘴调侃了一句：“启朝的人总说，福祸相依。托穆尔将军果然言出必行……被将军这样服侍，忽然发现连这药都甜了。”
他边说边摸到身边的马鞭，想将托穆尔的下颚抬起，却被他瞬间避开了。
“看来我的叶护、大将军心中还有不平。是不是觉得苏叱哪不在了，阿石南又化成了灰，不得已要和自己不喜之人形影不离了？”也先垂下鞭子，冷笑了一声。
托穆尔顿了顿，再次将黑乎乎的汤药喂进也先的嘴里，见药碗见底，便将空碗交给了也先身边服侍的婢女，转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本王如此看重你，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
托穆尔咬牙在心中冷嗤，背着也先停住了脚步，尽量放缓了声音：“再过小半月，草原上的草便要枯黄……唐池雪山也要开始结冰。托穆尔还要带着北狄的战士们磨刀，做好开战的准备。请王上自重。”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帐。
“这脾气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也先带着一丝钦羡地看着托穆尔的背影，在缭绕的烟雾之中，似乎重见了多年以前在苏叱哪毡房里的那个瘦弱的鹰奴。可转眼之间那个人却已如此高大健美、充满阳刚，让他如何不把他记惦在心上？
看着托穆尔渐行渐远，被也先栓在雕花躺椅边的雪狼呜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旎念。
“狗东西，你叫什么？”也先顺着铁链便将它拖拽过来鞭打。一鞭下去，却已力不从心，只摸着左胸的位置气喘吁吁。
当他再次举起马鞭，却见掌管外务和粮草的近臣扎那花提着一只蒙着眼的夜枭慌慌张张闯进帐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也先骂骂咧咧地扔了鞭子，让扎那花掀开夜枭遮眼的黑布。
一个面色古铜、眉目浓烈的青年便在夜枭的眼中逐渐清晰。
那青年的鼻梁高挺，眉间有一道明显的川字勾折，一看便是思虑过重所致。他带着王冠，却只在白色布衣外缀了一件表示身份的虎皮，看上去平日里也极重节俭。
“阿若木！”也先一见此人便冷笑出声，“你我如今还在一条船上呢，就敢糊弄本王？
“不就是搞死了你送来的那小东西吗？你那妹妹便不依不饶，居然敢唤出她做的那些玩意儿杀了我一队骑兵，还顺走了飒魂铃，绑走了我的贵客！
“怎么？你那姘头也是她的姘头？那些被她斩杀的尸体，一具具被扯得支离破碎……要不是我的大将军捡回条命来……
“我可告诉你，再不把煞魂铃和沈归宁交出来，等我打到了启朝国都，顺道就灭了你南疆！”
那青年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右手一捻，忙向也先欠了欠身，十分严肃的面貌竟显出点风度翩翩的姿态。
“北狄王说的是。阿若木教妹无方……我南疆的三公主在您这里杀了人，当哥哥的一定会好好教训！可阿若依现在的确没有返回南疆，我也不知道她把煞魂铃和您的贵客沈归宁带到了何处……”
“你放屁！都已经半个月了！”也先一急便牵动了伤口，脸色一阵惨白，见那边的阿若木眼带探寻，连忙让扎那花遮住了夜枭的眼。
和南疆国主的交谈再次不欢而散，扎那花打量着也先的神色，趁机谗言：“南疆那些阴诡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这都半月了，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消息？这些南疆人是在太不可靠！
“但王上，托穆尔将军这边也不得不防……您不觉得，您这病得也太久了？他原本就民心所向，现在又掌了王军和朝政，那些巫医我看和他也走得很近……”
“你想说什么？”也先一把捉住了领口，“你敢挑拨我和他的关系？上次他才打了你几鞭，你就记了这么久？恩？”
“不不不，臣不敢。托穆尔将军与王上一同长大，臣哪里敢挑拨您二位？臣，臣也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见也先大怒，扎那花赶紧分辨，却又见也先灰绿色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半天，终于从躺椅之旁塞给了他一张铁弓。
“既然南疆王不肯说出阿若依的下落，你现在就去把那些东西烧了！去，拿着我的弓把漠北那边的头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随时准备开战！”
说到此，他的眼里露出一丝狠毒，“他南疆要在我这里耍滑头，也别想在启朝国师那里讨什么好！等到战事一起，无名用血灵珠的碎片什么东西也唤不出的时候，就是他阿若木被反噬的那天！”
“是，王上英明。”扎那花赶紧拍了马屁，双手托弓，哆哆嗦嗦地离开。然而刚埋头钻出王帐，又和顾莫言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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