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在青狻离开的第一年里，安可跟着孙长老学会了挑水种田，第二年，孙长老把做弓箭的方法教给了他，带着他去山里面打猎，下水抓鱼。第三年，村子里下了一场暴雨，安可住的房顶漏了一个大窟窿，安可爬上房顶，披着蓑衣修补了一整天。
在第四年，孙长老寿终正寝。
村子里只剩下安可一个活人。
因为村民大都选择离去，剩下的只有埋在地下还未破土的婴儿，那年冬天，孙长老下葬后，安可孤零零地坐在神殿里，喝了一壶烫好的酒。
斗大的雪片子被风卷进来，吹得斗篷都薄了许多，雪花鞭挞着他的脸，落在温热的肌肤上，就像未落的泪。
安可单手托腮，灌着西北风引吭高歌，把杯中未尽的酒倒在银白的神树根部。神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积了二尺厚，入夜时他关了神殿大门，给神殿的火堆添了一把木柴，裹上新硝的兽皮，枕着树根睡了整宿。
也许是酒劲儿正酣，也许是毛皮够厚，也许是火堆的温暖。他梦到阳春三月的油菜花田，梦到低垂着柳条，梦到那个人温暖的怀抱。
梦里他们尽情亲吻，彼此抚摸。
那个人的眼睛一如既往满是爱意，盈盈地望着他，几乎要滴出杏花春雨来。
白日里日上三杠才醒。
白雪皑皑的村子里只有安可一个活口，他给牲口们添了草料，凿开上冻的河水将前一日撒下的渔网收了上来，几十尾活蹦乱跳的大鲫鱼，足够美美吃上大半个月。
日头正高时，他拖着鱼篓子往回走，一条养了五年的大黄狗跟在他身前身后活蹦乱跳的汪汪叫。下过雪后，什么动物都藏了踪迹，整个村子那么静，也只有这头黄狗还能带来点活气儿。
前夜的雪下得极厚，鱼篓子又重，安可踩到积雪里一块鹅卵石上，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埋进了雪里。
鱼篓子歪倒在积雪上，鲫鱼冻得扑腾扑腾一个劲儿摆尾。大黄狗被吓了了跳，几下子扑腾着跑过来，热烘烘的鼻子一个劲儿拱着安可。
安可趴在积雪之中，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头顶一阵风刮过，吹下了树枝上厚厚的积雪，纷纷扬扬落在安可背上，热乎乎地眼泪顺着他两颊沁入积雪深处。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早该是铁石心肠。
但前一夜的荒凉一梦，又让他心头回暖，暖到**去一刀可以淌出热气腾腾的血来。
大黄狗在他身边卧了下来，低声呜咽着。
他忽然想起，已经两年没有听到人类的语言了。
扑腾着的鲫鱼渐渐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也开始转冷，这是太阳即将告别的前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可才抬起身，扑打下满身的雪沫，收拾好冻僵的鲫鱼，揉了一把大黄狗的头。
一人一狗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安可把神殿的偏殿改成了一间卧房，又在卧房边搭了个小柴房。像这样天气不好的日子，他就缩在柴房里，杀了鲫鱼，拿了葱姜，煮一锅又热又香的鱼汤喝。
白嫩嫩的一锅鱼，熬得时间久了，骨头也就酥了，百无聊赖的化进汤水里，死得四荤八素。
安可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锅鱼汤。
但更多地时候，他忙于饲养，忙于种植，忙于一个人打理一整个村子。
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活着的。
在春林初开之前，总要经过漫漫长夜和皑皑白雪。那天，他捧着鱼汤，黄狗叼着鱼骨头，度过了这一年最冷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是黄狗欢天喜地的叫声把安可吵醒。
肉嘟嘟的狗子用爪子扒拉着银白色神树的一角，安可凑过去，发现在树根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株白色的新芽。
小小的，白得透明。
就像是当年无数次看过的不见光。
眼泪决堤般便再也忍不住。
安可捂着眼睛坐倒在地，双肩抖动，哭得嘶声力竭，他想，他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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