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我在口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上次迪士尼和你一起的女生吗？”
“嗯，她是美术学院的研究生。”闷在书本下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
我点点头，俯视草坡底下的小道，四通八达，涌向周围大大小小的教学楼。我竟开始思考一个很无聊的问题，究竟是教学楼之间挖出了小道，还是小道之上建起了教学楼？
“你真幸运。”
听见我的呓语，方艳梅将书本稍稍拿起，阴影里的一双眼睛望向我的脸，“我，幸运？你没搞错主语？”
“绝对没有。”我摇摇头，“为什么你就能这么轻松地遇到一个爱你的人呢？”垂下头，泄愤似的拔着草，地上很快就秃了一枚硬币大小的圆形。
“破坏公务，要罚款的。”
“你开玩笑呢吧。”
“不骗你，拔草一次五百。”
“这附近又没有人。”
“我会举报的。”
我抬起头，手里还捏着几根赃物，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方艳梅合上书，悠闲地把胳膊枕在脑后，“如果你能把前因后果讲清楚，我可以考虑放过你这一回。”
我腾地站起身来，“那你去举报我好了，请便。”
正要留一个十足潇洒的背影给方艳梅，还没迈出脚就被地上的一股力量拽住手腕，一把拖坐在地，整个后背贴在草坡上。方艳梅摁着我的肩膀，从上方好整以暇地微笑。
“刚才看到一个门卫，为了拯救你的五百块，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句话，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用眼神与她的笑容针锋相对，“你倒是指给我看啊。”
“晚了，”她懒洋洋地说，“就在你盯着我看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然后她松开钳制我肩膀的手，并排躺在身侧。原本挡住视线的脸孔消失后，露出了单调的乏味的天空。
“我真的不喜欢这种带着土的草坪。”
“我知道。”
“知道你还把我摁在地上？”
“我不看你，”她把两只胳膊交叠枕在脑后，“把我当成一个瞎子或者聋哑人，有什么就说吧。”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又不是真的聋哑人。”
“你需要一个人听你讲这些事。”
“那也不代表这个人就是你。”
“这个人可以是我。”
“为什么？”斜睨她。
她偏头朝我看一眼，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波纹似的向外荡开，轻声自言自语道：“口头禅还是没变，以前一听到你说为什么，我就头大。”
说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进了我的耳朵。对方艳梅的记忆不多不少，不过三十多天，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令人深刻的对白，我依旧如数家珍。在内心时不时地回顾与感慨早已不是什么罕事，但方艳梅这样在我面前心平气和地提起过往，是头一次。
我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没有接话。
她接着哑声道：“这十分钟是属于你的时间，我不会说一句话。十分钟之后，我会全部忘记。”
半信半疑，“真的？”
“嗯。”点点头。
“会全部忘记吗？”
“嗯。”她闭上眼睛。
我试探道：“......有一个人呢叫方艳梅，自私，任性，脾气大，仗着自己好看就经常脸臭，脚踏好几条船，动不动把人拖到地上，而且——”
而且......
“让人在雪天里等了很久很久。”
方艳梅依旧闭着眼，但是眼睫毛投下的青色的阴影，像一小片乌云一样，晃荡了一下。
我注视着她的侧颜，呼吸在凝固的视线中渐渐平息，看向天空，在心中斟酌了半晌，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跟你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温柔，耐心，很会开玩笑，也不是对我没有好感。可是——”
“她有女朋友，是一个在游戏里认识的女生，从来没有见过面，连视频都没有开过，只听过声音，只看过照片。”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如果她有的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我绝对会把刚开始的动心扼杀在摇篮里。可是居然只是一段网恋......”我冷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呢？”
“我有时觉得很可笑。为什么我的每一段恋爱总像化石一样让人轻松不起来？你也是，第二段恋爱也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结果她又有女朋友。”
“人，明明知道痛苦比快乐多，为什么还会轻易地陷入爱情呢？”
“我输了。”
“你还记得两年前的赌吗？我承认，我输了。”
“可能有些人，比如我，天生就不值得被爱吧。”
说完这句话，我就像缩在壁橱里的孩子一样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面对外面的兵荒马乱。时间如同一条小河，有声地无限地流淌，它一路催动着树叶催动着风，响在耳畔，拂上脸庞。它要流多久，它要流向何方，它是否有尽头，它的尽头又是什么......我听着那些象征时间逝去的声音，将下唇咬得发抖。
黑暗中，左耳旁响起方艳梅的声音，“还记得当时赌了什么吗？”
“记得。”
“输的人要满足对方一个心愿。”
我认命地叹气：“......好吧，你要什么？”
“我的心愿啊——”最后一个字，被她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在黑暗中听上去更为清晰，很怪，像一种无奈地自嘲。
“我想要你原谅我。”
我睁开眼，堪堪偏头，正好撞上方艳梅的视线，她静静地看着我，我从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有些滑稽的放大的脸。
她没有移开视线，瞳孔微小地从我的额头移到眼睛，又从脸颊移到下巴。她分外专注，仿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在万物拖着时间向前奔跑时，这是她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事，看着我。
我愣愣地出声，“原谅什么？”
她闭上眼，笑了一下，又睁开，“那一个月里的所有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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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外更新，明天是母亲节哦，希望看到这篇小说的人明天不要忘记对妈妈说一句“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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