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十小姐，你还记得今天下午我们有一堂架子鼓课吗？”
她微微张开嘴，无声地诠释了恍然大悟：“对不起，我本来想通知你的。”
“幸亏你没通知，不然你的命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方艳梅的嘴轻轻抿了一下，她在笑：“你干嘛叫我四十？”
“发烧烧到四十度，要不是我发现的早，你的脑壳就烧坏了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给她一个暴栗，弯曲的食指都已顺势划过空气，却一下子收了力道，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
“对了！”我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你还得吃药呢！”
她的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你苦着脸也没用，护士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醒了就吃药，我可不敢不听。”
“你不听也不会有人敢骂你的。”一双眼睛软绵绵地看着我。
我摇摇食指：“no，不行，我的良心会过不去的，等着，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我去了自动饮水机边，拔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叠在一起，这样会牢固一些。接了一半冷水，又往里面兑了一半热水，然后端着水杯，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方艳梅已经支撑着坐起来，插着吊针的那一只手腕小心地平放在身侧。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左寻右寻也不见药盒的影子。
“奇怪，我明明放在床头柜上了。”我双手叉腰，嘀咕着。
方艳梅在一边屈起手，端详自己的手指甲，见我东翻西找，便问道：“怎么了？”
我正掀起被子的一角往里摸索，闻言哗地将被子一甩，向方艳梅伸出手：“把药交出来。”
“哈？”她故作惊讶：“药，什么药？”
“别跟我装，吃药会好的快一些你知不知道？”
“不吃我也迟早会好的啊，我现在不是在挂水吗？”
“我数到三 ，你把药交出来。”
她在空中举起两只手：“我真的没拿——”
“三。”
“数到一后你会干嘛？”
“你猜，二。”
“——你不会要学小孩子告状吧。”
“一！”我拔脚就要往服务台的方向走：“护士小姐，这里有人——”
“我吃！”方艳梅一把将我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我把药交出来，你别去，这太丢人了。”
“真的？”我斜眼看她。
“真的，”她看上去恨不得要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千万别喊，我从幼儿园毕业就没有再因为这种事丢脸了。”然后从枕头下摸出药盒，不情不愿地交到我的手里。
“我真不懂，”我把药盒打开，从中挤出两白色的小圆片：“又不是让你喝中药，你也这么如临大敌。”
我把手掌摊放在她面前，掌心中央躺着两颗小小的药片。方艳梅扫了一眼，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那药污染了自己眼睛似的扭开头，一把抓过塞进嘴里，速战速决地举起水杯，仰头，一饮而尽。
“哇，真厉害。”哄小孩子似的向她竖起两根大拇指。
肚子忽然奏起一段咕噜噜的交响乐，我慌忙捂住，一张脸唰地红到耳根。方艳梅不明就里，脖子向四周转了转：“谁的肚子响了？”
我抿紧嘴装哑巴。方艳梅转了一圈，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觑着眼打量我：“是，你？”
“没有。”我矢口否认。
我的否认像一个没穿衣服的笑话。仿佛有一片叶子打着旋掉在方艳梅的脸上，自嘴角荡开起起伏伏的涟漪，一圈跟着一圈，直向整张脸庞蔓延。到最后，她不得不掩饰性地用杯子挡住下半张脸，可弯曲的眼角仍在无声地颤抖。
我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了，”她放下杯子，用两手摁了摁笑到发酸的脸颊，调整好表情说：“我饿了。”
“我没饿。”死鸭子嘴硬。
“对，”她歪头看我：“但是我饿了，所以我想请你一起吃晚餐。”
所谓的晚餐不过是医院售卖的盒饭。方艳梅执意要我拿着她的钱包去付钱，我拗不过她。结账的时候，突然想起魏梦知来过的事，便一边吃饭，一边把魏梦知和子悬的渊源添油加醋地跟方艳梅讲了一通。如我所料，方艳梅除了咬着筷子把眼睛瞪大了一番，又接着垂首挑盖浇饭里的青椒。
“这就是你的反应？”
“不然嘞，还要有什么样的反应？”
说话的人连头也不抬，像在沙砾里挑拣宝石一样小心翼翼地挑着青椒，只要有一丁点绿色，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专心致志的表情，配上手里幼稚的举动，竟无端让人觉得可爱。如果刨除消瘦的身形，此时的方艳梅就像《超能陆战队》里的Baymax，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有些问题还是得问，我咳了一声，说：“你生病的事通知你女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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