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上层正是新旧权力交替之际，满城刮的血雨腥风。其他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只有陈荡这边，一家风光独好。
不费吹灰之力摘下了城东花园洲那片风水宝地，跟政府刚谈拢的几个A级项目也推进的异常顺利，最重要的是那位新上任的吕市长还是老乡……总而言之，大概老天爷都站在陈荡这边，“天时地利人和”全教这一人霸占。
他脚下建立的商业帝国正如旭日东升，以锐不可当的气势横扫整个西城。
还有谁，不知道“黑镜”。
陈老板心情好，好不容易想起也该顺便犒劳犒劳手下人，该加薪的加薪，该升职的升职，论功行赏，论罪责罚，才好继续教人卖身/卖命。
“奖励”的消息刚传出办公室，还没来的及经老总秘书的樱桃小口加以拆封盖章，这座69层的伪双子楼就已经在瞬间沸腾起来。毫不夸张，如果陈荡肯纡尊降贵，一层楼一层楼当场宣布，这群人就能跪地叩首，当面山呼“老板万岁!”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没什么表情变化，从始至终。
那一张本就极淡极浅仿佛水墨画一般风流蕴藉的面孔，刹那间，连面孔上寥寥几笔墨色都变黯。端着马克杯的手轻微一抖，半晌才见他低头重抿一口已经冷掉的蓝山。
沈璇拿文件闯进来时，陈荡正拎着一只紫砂壶，做派十足的泡一盏“大红袍”。
洗茶、冲泡、出汤——
单看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冲泡功夫，绝想不到这是本城资历最深、手段最烂的纯种地痞流氓一只。
陈荡右手勾住壶柄，学人“凤凰三点头”，还能扭脖子回看一眼站在门前迟迟未动的沈璇。
状似无意的一眼，随后一声也是轻如鸿毛。
“头发长了，该剪剪。”
沈璇递文件的手稍顿，低低应了一声，“是”。
陈荡将紫砂壶搁回茶几，走回自己的老板桌后。整个人坐进那张又宽又大的皮座椅，双手叠在脑后，就这样直勾勾的用目光肆意打量沈璇。
看他的眼神，像女人觊觎柜台玻璃下拿不出的最新款项链。看得见，摸不着，显然无比遗憾。
午后骄阳从百叶窗间隙稀稀疏疏漏下来，大多落在窗前摆的那盆发财树上，独有一抹跳跃的影子不偏不倚打在了沈璇的侧脸上，让那一勾本就没什么棱角的侧脸线条变得更加温润平和。
从陈荡的方向，只能看见沈璇曲着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小子总这样，人瞧着还在眼跟前，心思却不知道落在哪里。总好像人有三魂七魄，他就不知道怎么地，恰恰少了一魂一魄。
陈荡好几次以为，躺自己身下的是一具木头捏的人偶。
好在丢失了这一魂一魄，还不至于影响陈总欣赏美人。
他想起数年前初见沈璇。
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件素净的白衬衫，人潮里怎么看怎么干净。他那时候就跟李云超说，“这个年轻人长的是真好看，瞧着就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这是陈荡第一回夸别人长得好，他眼里，除了那个人，向来谁都瞧不上。就是陈衍，跟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林薇简直从一个模具里印出来，眉眼精致的似工笔描出，在陈荡眼里也不过尔尔。
沈璇不说话，陈流氓便主动出击，透过那一双躲躲闪闪的眼睛，饶有兴致的猜测那其中内容。
陈荡淡淡一笑，摸出盒中烟，叼在嘴上点燃，吩咐道，“今晚去我那。”
不是商量，不是询问。
这口吻，明显不是一个大老板该对自家副总说话的态度，更像雇主下达的指令——
沈璇身体一僵，手抓紧文件一角，抓紧又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下一声，“是。”
不断有烟圈从陈荡的鼻孔里往外喷，蛛丝网似重重叠叠，又仿佛人不可捉摸的欲/望。
看沈璇单薄的背影消失于自己视线范围内，陈流氓眼里的笑意才慢慢减退，像剥茧、像抽丝，被不知道谁的手一缕一缕的剥/光抽净。
他想这也没什么不对。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有需求、有供给，正好达成马歇尔均衡。沈璇供应些许青春、美色，换一个前程远大。
皮/肉交易就是这样，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不用拖泥带水，不用掺杂其他——
烟在嘴里叼久了也会索然无味，陈流氓伸手摘下，掐住烟头用力按灭，确定不会死灰复燃才松开五指。指上粗粝的老茧子一遍一遍摸过那层薄薄的烟纸，手上的力度,却温柔的好似对待情人的身体，细致到了十分。
这个模样的陈荡如教沈璇撞见，只怕会翕动唇角，惹他冷冷一笑,暗骂一声“虚情假意”。
只是老流氓的手，他的心，此时此刻，究竟抚摸的是谁？
陈荡拒绝去想，他握紧椅把，像个普通人那样徒劳无用的深深呼吸，借以平复突然间涌上的种种回忆。
丝弦一般透明的、纤细的却又无比锋利坚韧的痛苦，在这一刻，足教陈荡这样的老流氓溃不成军。
陈荡带沈璇去了一家茶餐厅。
大概是从前穷惯了、苦惯了，有钱以后，这人反而特别能娇惯自己。不是最好的，一概不要。
为陈总的那条猫舌头，西城各大餐厅、酒楼没少花功夫钻研火候。
可陈流氓今天显然没那点细嚼慢咽的心思，一碗云吞，一道叉烧，用虾饺、烧麦当点心，只想敷衍自己五脏庙。好歹陈荡还记得照顾沈璇，额外又点了一碗卤肉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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