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过刚回西城的那一天，陈衍进ICU探视过陈荡，陈衍几次再去，不是探视时间不对，就是碰见黑镜的人，为避嫌他躲开了……这也是陈衍几天来第一次能够守在陈荡跟前，徐长延挤在病床前嘘寒问暖、一脸假相，陈衍恨不得一拳头砸在他脸上，喊他“滚开”，好不容易趁徐长延跟李云超坐在沙发上扯东扯西的空档，陈衍瞅准了，一步站到病床前，目光落在陈荡脸上，一错不错。
陈荡中途醒过来一回，跟着就从ICU转入VIP。
这一天，据护士说，早上七点钟老东西醒过来一次，眨了眨眼，又昏迷过去，直到现在。
医生告诉他，陈荡已经确认是脑癌，中期，下一步只有通过手术切除，尽可能将肿瘤细胞移除干净。鉴于陈荡的年龄和检验报告，医生提醒他情况不容乐观，要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手术并不能完全保证什么——
陈衍点头，说“好。”
他回国的这半年时间就已经发现了，陈荡每天早上都起的很早，时不时还伴有头疼。他以为年纪大的人都这样，睡眠质量不高，问他他也说这是偏头疼，老毛病治不好，他看了一眼他吃的药，也就真的没再去管。
他还发现他视力一直在下降，杂志上的字要凑到眼睛跟前才能看清，可五年前，他出国的时候，陈荡还能看到4.8……他以为他老花眼了，跟其他正逐渐迈入老年队伍的人没什么区别。
眼会花，听力会减退，头发会全白，他以为这都是所谓的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应该值得他特别关注的地方。所以才会在陈荡跟他抱怨“最近听人讲话不怎么能听清”时，一脸嫌弃。是呢，他也发现了，他说“这吐司烤的不错”，陈荡却回答他，“什么书，我没有看过。”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吧。
陈衍低头，下意识的去替陈荡掖被角。沈璇看他把被子一遍又遍捋的平整，明明已经给陈荡盖好了，见不到风，还要掖的更紧……沈璇手指一动，在想拉住他告诉他不要这样之前，自己阻止了自己。
随他吧，他还能为陈荡做些什么……没多少了吧，再多的，时间不允许。
陈衍拿着方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的给陈荡擦额头，擦耳朵……沈璇朝沙发那边一瞥，说“我来吧”，陈衍却不松手，抓住手里的方巾，像握住什么宝贝一样不肯给他。
沈璇只好无奈松手。
这样下去，迟早瞒不住。
他看着眼前悉心给陈荡擦拭身体的人，心想父子情深，果然是天性。
紧跟着下一秒意识到，倘若陈荡从此倒下去，陈衍是不是就该登台亮相，成为黑镜的“新老板”？
一瞬心生恍惚。
他曾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黑镜的未来，上万人身家性命的主宰，陈荡早晚要把这份偌大产业传给他的亲生儿子，尽管老流氓时不时挂在嘴边的是“小沈，我身边只有你——”
他不是嫉妒陈衍，也不是不相信他做不到自己说的“我和我爸不一样”，他只是在面对这突如其然到来的转机前心生出一线忐忑，想起老人们常说的那一句“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在他们云南之行互通心意后，老流氓就病危，还被确诊是脑癌，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铲除最大的障碍吗……他沈璇从来都是运气不怎么好的人，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他很慌。
一切，太快了，也太顺了。
比起肉眼可见的艰难险阻，这种仿佛凭空得来，海市蜃楼、聚沙成塔一般的幸福才更教他畏惧。
他把他能拥有的所有都托付给了眼前这个人，感情、性命、信任，堵上全部，他的今生，他的来世，甚至一并当赌资押上赌桌。如果这样，世道人心还不能站在他这一边，他和陈衍到最后还不能有一个圆满结局……那他，还剩什么？
想到这儿。
沈璇大脑里的一根神经“嗡”的震了下，他跟陈衍说，“我出去一下。”
昨晚上还笃信的一切，不过一天一夜，眨眼间就被颠覆，沈璇在唾弃自己，嘲笑他自以为的心意坚定也不过如此的同时，不得不感慨命运真厉害，锱铢波动，就让人心生变。
他顺着楼梯一层层盘桓，用两条腿步行往下，甚至没有想起来坐电梯。好在“7”楼不是很高，沈璇一边恍惚，一边下楼，事情还没有想出头绪，一睁眼已经是一楼。
VIP住院部后另僻了一块大草地，和中央大草坪区分开，特殊阶级的特殊福利，僻静人少，栽种的植物也比外面看着高级。沈璇在葡萄藤架子下坐下，旁边有个人跟着他一起坐下。
他转头。
“跟了你一路了，都没发现我”，徐长延在沈璇出去的第一秒就跟上了，一直磨磨蹭蹭赖着不走的人，忽然客套的跟李云超说“告辞”。
李云超是人精，看见沈璇不知去向，心里就已经揣摩出大概。假模假样送徐长延出门，他跟小林总两个人也顺路离开了病房。临走前特意给陈衍留下一句，“你这孩子不错的很，胆大、上进，做事还心细……比小沈还会照顾人。”
“老陈要是现在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他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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