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拉环被沈璇摘了下来，藏在衣柜的保险箱里，和他的身家性命一起锁了起来。
他到现在都有些恍惚，陈衍就凭借一枚低廉的铝制拉环套牢了他，太狡猾了。被束缚的那一刻，沈璇真的以为自己得到的是比钻石恒久远的承诺。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两个人之间的爱情，尽管他们本应该站在楚河、汉界的两边，可互相靠近彼此的心却又是出奇一致。是磁石的南北极，差异是强烈的，出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吸引力也是同样强烈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那么恰到好处的落在了他的眼底，也那么恰到好处的成全了他的喜欢。
这个世界上连两片脉络完全一样的叶子都没有，可偏偏就有人，长成了你眼中最钟意的模样。
沈璇不明白，陈衍自己也觉得神奇。
然而爱，本质上就是这么毫无逻辑的一件事。
尽管如此，在沈璇心底，太过浓厚的喜欢，和太过深沉的感情，就像是薄纸上燃起的火。那点火的温度有限，燃起来的那一秒看上去再鲜明热烈，最后也逃不过纸烬成灰的结果。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沈璇在承认爱上了这个人的同时，就已经认定了他和他的终局。
甚至连一点垂死挣扎都没有……他想明白了，能够心无芥蒂的陪这个人走过一段，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期望了。
也所以，陈衍给他的这枚拉环，简直算的上意外之喜。
他欣喜、悸动的同时，也把这份承诺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都说“秀恩爱，死得快”，沈璇从来没有在人前展示过他的幸福，他小心眼的计较着，这样是不是能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续一秒。
续上的一秒，攒起来就是很多了，足够他回忆一生。
陈衍去康复中心取报告，沈璇来的时候，家里只有陈荡一个人。老流氓坐在轮椅上，葡萄藤架子下，看已经过了采摘季节泛了黄的一根老藤。
藤上还孤零零的挂了三四片叶子，在秋风里瑟瑟摆荡，预示着这个秋季快要过去了。
沈璇在他身后站了有一会儿，陈荡才转头招呼他，"小沈，你来了。"
皮鞋碾碎草径的声音再轻，他也听得见，他进入院子的第一秒陈荡就知道沈璇来了。似乎腿脚不灵便之后，陈荡的世界反倒变得比以前干净，耳朵听的更清，心也变得更通窍，人和事一切清晰的仿佛白描。陈荡仍然教沈璇等了有一会儿，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沈璇在他跟前蹲下。
沈璇犹豫了下，屈膝蹲在了陈荡的轮椅前。
陈荡向来就是以这样的姿势俯视着沈璇。尽管情况有变，他坐上轮椅，失去了两条腿，可沈璇依旧要以这样的姿势，臣服在他面前。这是让陈荡觉得安心的画面，不是像陈衍直愣愣的杵在他面前，对待残废一般的为他做这做哪……真残废了又如何，他陈荡还是西城的活阎王，人前人后，还可以呼风唤雨。就比如，他还能让眼前这个年轻人，乖乖的在他面前屈膝蹲下，或者更过分。
陈荡伸手摸了摸沈璇的头，沈璇下意识的就想躲开，紧跟着却往他手掌前主动凑了凑。陈荡一下子笑开了，像奖励一只听话的狗一样，温柔的细致的抚摸着眼前一脑袋细毛。
聪明、听话、乖巧，他养了他这么多年，看中的可不就是他身上的这些优点。除了最初的最初，是因为他和那个人极其相似的一张脸，这些年过去了，陈荡其实已经很少在沈璇身上找寻那个人的影子。
沈璇就是沈璇，他改写了多少笔，可骨子里的棱角，他磨不去，他依旧是他。想到这儿，老流氓微微叹口气，问道，“小沈，我这些天总在想，你能想现在这样待在我身边，待多久？”
陈荡出口的声调温柔，仿佛一个正在跟他推心置腹、促膝长谈的长辈。好在这样的谎言太多了，沈璇想也不想便接口道，“老板在，我就一直在。”
“这样的答案，很好”，陈荡一笑，也不再费心质疑这答案真假。
他收回了手，因为一场手术瘦的皮包骨的两只手交叠放在了自己膝盖前。他喊沈璇抖开一旁竹椅上搭的羊绒毯，给他盖住双腿，“人老了，都是关节先老，连一点儿风都禁不住了……”
沈璇还是低着头，给他整腿上的毯子。
“又沾上了？”
沈璇手臂一僵，慢半拍才恢复如常，他低应道，“是……”
陈荡笑了一声，沉沉的听不出喜怒，沈璇浑身一凛，不自觉的双膝着地，跪在了陈荡的轮椅前，始终低着头。他问，“小沈，这次，不会有瘾儿吧？”
这一句陈衍也问过他，他回答的那么笃定，他说当然；可在陈荡面前，他讲不出。他在这个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张白纸，一眼能看穿，他的荣誉、他的狼狈、他的所有，这个人了解他甚过于他了解自己……如果当初没有陈荡的铁血手段，沈璇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就是瘾君子一个，或者烂了，或者死了。陈荡比他更清楚，他的软弱，他的优柔寡断，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坚强。
蒋洪涛入狱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在噩梦里嘶吼哭喊，他一闭眼就是那人鲜血淋漓的面孔，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陪着他一起下地狱。他说到死他都不会放过他，他脑子里甚至还会回响起蒋洪涛那暧昧、恶心的声调，自鸣钟一样滴答滴答永不停息的引诱他“跟着我啊”“沈璇，我要你”。他试图彻底割断这恼人的声音，割腕、撞墙、自缢……是陈荡一巴掌又一巴掌掴醒了他，陈荡捆着他，把房间里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工具收了起来，告诉他，“小沈，活下去……你活着，你父母才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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