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斌从清晨一睁眼就觉得不对劲儿。
他养了一只八哥。那只鸟儿悟性颇高，会说不少句吉祥话儿，更难得的是，每天早上六点钟都会亲自喊他起床，雷打不动；可这只八哥，今天却忘记叫醒他。
早餐的时候，叶青因为不留神，一连打碎了两只碗，惹得林永斌频频皱眉。
林永斌摘下眼镜，伸手按捏住太阳穴，还是觉得右眼皮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在心里又将整件事从头至尾盘算一遍：他先是跟马局那边联络过，情况良好，正朝着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问过林子蕾，她也说黑镜上下都在操控之中，所有证据都直接指向陈荡；就连远在天边的徐长延，他也没忘记问候一声。两人视频连线结束，都觉得应该万无一失……那么问题出在了哪里？还是仅仅因为他老毛病又犯了，越接近成功，越喜欢疑神疑鬼？
林永斌回想起他跟自己外甥的对话。果不其然，陈衍没从沈璇嘴里撬出一句实情，想问的，沈璇一个字也没有透漏。可陈衍也跟他保证，沈璇这么做并没有其他意图，尤其跟陈荡没有什么关系；林永斌着意问他，以后还是请沈璇回公司当副总的事有没有跟他提起过，陈衍点头。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林永斌百思不得解。这一天出门前，想了想，还是跟他夫人叮嘱道，“你今天记得去寺庙里上炷香，捐个大功德。”
叶青听了忽地一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辈子不是最不信这个，常怪我没事乱花钱，怎么忽然转性了。哦，我懂了，莫非就因为早上我摔了两只碗？”
说完她又莞尔一笑，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林永斌强行打断，“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说什么，你照办就是！这次若平安无事，以后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说完转身便走。
林永斌按捺住性子，等到了快中午才拨通马局的手机号。电话响了一两分钟，却始终没人接听。林永斌隔了五分钟再打过去，已然变成“无法接通”，他心头咯噔一跳，已经确信事情有变——
变数就在沈璇身上。
林永斌目光一变，幽幽抬头向窗外看去。他的林氏初来乍到，比不得陈荡的黑镜，一整座高楼大厦都是他的帝国。从他黑镜那间办公室朝下俯瞰，能看见整个西城。可从他这扇窗户向外眺望，只能看见马路对面的行道树。
这是天差地别。
所以，不怪乎沈璇最终选择的是陈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足够无情，足够冷静，也足够有城府，野心配的上他的本事。忍辱负重这些年不计，兜兜转转，还能跟仇人握手言和。
他林永斌都未必有他这份勇气。
可惜了他那傻外甥，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为他分辩，实在天真的很。
“你做初一，少不得我来做十五……陈荡呐，莫怪我。”
————
关教授的助理医生给陈衍发来一条微信，“说好的请吃饭，你什么时候践诺？”
陈衍愣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位是谁。原来陈荡之前住院的时候，陈衍为了拉拢关教授，有意无意跟他身边的助理医生攀上交情，信口就说“等我父亲出院那天，我请你跟关教授吃饭，最好的场子你随便挑。”
陈衍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陈荡居然出院了。
陈荡真是命硬，一只脚几次在鬼门关跟前打转，可转了一圈又一圈。嘿，人愣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陈衍嘴上不承认，心里头却跟明镜一样敞亮，他跟林永斌恨透了陈荡不一样。
他的亲舅舅一心想要老东西的命。
可他对陈荡，从来就做不到真正的爱恨分明。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得知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的那一刻，比起震惊、失落，他其实更觉得释然，似乎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不必再跟自己较劲儿。偶尔有些时候陈荡看他的目光深沉，里面有他看不懂的凝重和悲哀，他不明白，一个父亲打量自己儿子的目光为什么会是这般，重的让他恐惧；有时候陈荡跟他闲话，说着说着就会突然沉默下，长长一声叹息，夹杂着太多惆怅；他长大了，他待他更是若即若离，搞得他时不时反省自己，是不是他又闯了祸让他生气。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了答案。
可陈衍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老东西有这么好心，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视同己出？一养就是二十年。
荒唐的足以写进剧本里。
还是那种不入流的狗血剧情。
这些天有时候也禁不住去想。如果陈荡就这么死了，不用他做刽子手，他会不会觉得心里面好过一点，不必觉得亏欠或者不安。仇恨这玩意儿太深沉了，不管是报复的，还是被报复的那一个，都像是钻进了谁落下的套索里，环扣卡住咽喉，只会越扯越紧——
他跟沈璇的账算不清，同样的，他跟陈荡也算不清。
陈衍的手在手机屏幕上来来回回的划了几道，划开了，没过几分钟又自动锁上，他就重新解锁，再锁上……陈荡出院的消息，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林永斌。林永斌叮嘱过，一定不能让陈荡活着走出医院大门。蒋常胜那边也跟他们做了保证，他派了兄弟蹲守，陈荡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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