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有气无力的西下了，整片天空被染成沉重而黏稠的胭脂色。禁烟局门口，叶文熙坐在轿车里，拄着拐杖，双手交叠放在仗柄上，迈出一条腿跨过车沿，周裕白当即微微弯腰掺住他的胳膊，“二哥，你当心点。”
周裕白穿着一身鸦青缎马褂，梳了个小分头，十七八岁，是个白里俏的开朗模样。叶文熙和他作伴有一个月了，他很好，而且长相很像他爹，眼底两处卧蚕若是有些老态，那和周通就大差不差了。周裕白给他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像是小时候见到的周叔。
叶文熙被他搀扶着出了轿车，双脚落地颇感踏实，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周裕白，下地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他嘱咐道，“裕白，到了公署别喊我二哥，趋炎附势的蝇营狗苟难缠，非说这是裙带关系，要来找你的麻烦。”
周裕白朗声答道，“记住了，叶局！”
叶文熙转头就见他那两圈漆黑浓密的睫毛一扇一眨，眼珠亮的伶俐。叶文熙点点头，“好，走。”
叶文熙走得慢，裕白也不急，也不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扶着叶文熙走路。
整个禁烟局乌烟瘴气，谁都想着多捞一笔烟土财。何其善那个老油条一下马，他名下的旧部以及陈茂源见缝插针塞进来的党羽开始分庭抗礼、势不两立，还要提防着朝廷正儿八经提拔进来的官员，个中关系已经够盘综错杂，根本没人把叶文熙放在眼里。照理说叶文熙该去笼络陈茂源的人，他们拥戴自己才能站稳脚。
叶文熙却想，既然禁烟局在自己手里，未必不是个契机，不想再被人拿捏，他偏爱亲近何其善的旧部以及朝廷官员，找机会再把陈茂源的党羽一一剔除，斩草不留根。
秘书长还是原来的秘书长，楚书琅。陈茂源问起这事，叶文熙只说刚上任还需要老人提点，等熟悉了章程就换人。陈茂源不是省油的灯，给他推荐了一名督监，郑仰山。
督监手底下有两三个团的兵力，运送烟土的商队跟驻防处打好照面，就可以得到官兵的庇佑，顺畅地过关走卡。驻防处是近水楼台，大部分的油水都被它吸走了。郑仰山是个见钱眼开的，叶文熙遇害一事，八成就是他不长眼，捞油水搜刮到了金竞天头上。
陈茂源还有一层打算，整个禁烟局都交给了叶文熙，他得防着叶文熙造自己反，他敢造反，郑仰山就有权带兵镇压。这督监不像是来督监驻防处的，倒像是专门来督监叶文熙的。
叶文熙进了公署，让裕白在外面候着。楚书琅见到叶文熙显然很惊讶，他合上公文夹起身前迎，“叶局，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叶文熙看着楚书琅，这人眉眼狭长，长的就像只狐狸。叶文熙不好把握他，机敏狡诈当然好，若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效力更好。叶文熙在椅子上坐下，也不拿捏架势，有些玩笑地说道，“我怎么不能来，你全权做主做上瘾了不成？”
楚书琅对叶文熙心存一丝芥蒂，难鉴诚心。楚书琅给他递了杯茶，神情严肃地说，“卑职没有全权做主的资格，更不会做越俎代庖的逾矩事。卑职只是担心，天色已晚，又听闻叶局身体欠安，不知亲自到公署来有何要事？”
叶文熙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对只狐狸就不好搪塞，他接过茶杯捧在手里，“书琅，这阵子有劳你了，你办事我很放心，至于此来……”
叶文熙用茶盖拨着茶水上的浮叶吹了一吹，似有还无地一抿，嘴唇烫的嫣红，“此来又要多劳烦你。”
楚书琅心里抒了一口气，他本来用不着和这个小年轻斗智斗勇，只是自己是何其善的旧部，叶文熙是陈茂源提拔过来的人，他一不高兴自己就丢了饭碗，“叶局有事吩咐，卑职自当竭力，谈何劳烦。”
叶文熙看他俯身卑躬，抬手刚好碰到他的肩膀就拍了拍，“近来多波折，难司此职，亏得你替我效力，于心有愧。你也知道公署里事务繁忙，我此来看看情况，好向上头报职结务。”
楚书琅点头，“那好，要不要我叫财务来先向您汇报一下财税？”
叶文熙摆摆手，“不了，让郑督监来汇报驻防处的情况。”
郑仰山、郑仰山，叶文熙想他想的牙痒痒！想他的狗命、想他手底下的兵、想他手底下的团！
郑仰山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制服，趿拉着草鞋，是个胡子拉碴的邋遢汉子，也不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裤腰里别着一个红肚兜，这不修边幅的模样落在叶文熙眼里，简直污眼。
郑仰山看不起叶文熙，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叶文熙充其量是个乳臭未干的兔崽子，他自认给人卖命比卖笑高了一等。
他双臂下垂，手掌贴着裤缝身体微微前倾，嘿嘿笑道，“叶局伤好了哈，找我有事？”
叶文熙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仗柄上，他可以一眼断定，这个郑仰山是完全的地痞之流。
楚书琅也看不上这种兵痞，狭长的眼睛往他裤腰里瞥了一眼，郑仰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马把肚兜揪了出来，团成团闻了一下，他先是表现的很吃惊，“呦呵！哪个小娘们儿的肚兜在老子裤腰里！”
又把肚兜塞进怀里，嬉笑道，“怪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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