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钰霖回到家门口吓了一跳，金竞天的姨太太站成两排夹道欢迎，还有两个婀娜多姿的白俄女人冲上来吻他的脸，金竞天站在门匾底下喜笑颜开。小厮连忙接过他的皮箱，递毛巾给他擦手擦脸，然后姨太太们一拥跟着父子俩进了门。
金钰霖完全摸不着头脑，“爹，您老给我生兄弟了怎么着？”
金竞天一脸麻子，不笑还好一笑满脸褶，“钰霖啊，爹给你说了门亲事，北京城里的荣格格！怎么样？咱金家这就成皇亲国戚啦！”
“荣格格？”金钰霖听罢“嗤”地一笑，“爹，你傻了，荣柏伦那个穷酸样现在给咱家下人舔鞋都不够格，娶他闺女干什么？添堵吗？”
荣柏伦，文不成武不就，靠着下五旗包衣的身份领王府俸禄过活，本来他也可以安生地吃一辈子俸禄，只可惜这位王爷跟时髦，染上了抽鸦片烟，有个钱就让他拿来养鸦片瘾，他倒不以为意，八国联军都打到家门口了，清王朝自身难保，他这个王爷只是个噱头，小官小吏都比不上，这辈子就荣柔嫣一个闺女，还让他活生生给卖了。
金竞天登时吹胡子瞪眼，“你个兔崽子懂什么！落魄了那还是王爷、还是格格，是格格就是皇亲国戚，娶回家就得像活菩萨似的供着！他不穷酸我们还攀不上人家的门槛呢！”
金钰霖没太大意见，好像娶也行不娶也行，家里一堆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打麻将刚好能凑五桌。“那就娶呗！”
金竞天一拍他的脑瓜瓢子，“好小子，开窍！”
家里不能呆。一群女人对着他抛个眼儿媚撩个春闺闲，金钰霖总笑着说:急什么，儿子继承老子的女人都是早晚的事儿，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厅堂里麻将声稀里哗啦伴着女人此起彼伏的娇笑，金竞天脱了鞋，握着鞋帮子就往他头上砸，脸红脖子粗地笑骂，“再给老子满嘴胡天儿！整天不是白贫就是肥疯饱浪！就差俩大脖溜儿！”
金钰霖拔腿跑了，金竞天又脱了另一只鞋撵着他打，“干嘛去！”
“拉粑粑！”
他一路跑到燕子窠找他老姐姐唠嗑去了。
果不其然，叶梵生回家之后就没再露面，他从小没娘疼没爹爱，最亲的奶奶也与世长辞，他在灵堂里一跪不起。
他要是拧巴住比谁都难拧开，叶文熙去看他几次，都是跪在一旁也没敢说话，怕自己的不敬让他更心伤。叶梵生连痛哭流涕也没有，他怕是平时都哭了个干净，该哭的时候一滴泪也没有。他变作了木头人，面如死灰心如死灰，好像一阵风能把他吹的灰飞烟灭。
叶文熙今天也还不能久陪他，从黄三爷那里运的货走关过卡到了自己手里，陈茂源要见他。
叶文熙让人把两大箱子烟土抬了进去，分量很足，两个力巴用木担才抬进去。叶文熙神情严肃，“干爹，这些都是郎岱正宗的坝货，黄三爷手里稀有的货源。”
陈茂源歪躺在沙发上，程子芳雌伏在沙发旁的席垫上，手里拿着陶瓷埙，吹着朴拙素雅的调子。叶文熙没去看他，气定神闲地拍拍手，有人撬开箱子从中间挖下一块，裹在帕子里进献似的呈上。
程子芳接过，递到陈茂源面前。陈茂源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捻一闻，没有太注意烟土的味道，只是斜睨了叶文熙一眼，自己养的兔崽子真是长大有出息了，前两年叶文熙在他面前还有些怯缩，现在长了点本事，敢使唤自己的人了。而且他前些日子做了个梦，叶文熙一刀把自己给豁了，肚子没感到疼，但胸腔里充斥着窒息感，怪异。
“是好土，黔土向来是抢手货。”陈茂源不屑又懒倦地说，“好些日子没见着，过来让干爹瞧瞧。”
陈茂源一发话，下人都识相地退下，程子芳也滞住了调子上楼去了。叶文熙走到他面前直挺挺的站住，微低着头，背着光脸上阴恻恻，“干爹。”
陈茂源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微蹙了眉头，手心轻擦着叶文熙的手背，一会儿就摸到他腰上去了，“我这是养儿防老还是养虎为患？”
叶文熙没笑，不然肯定就要显得笑里藏刀，“干爹说什么玩笑？当然是养儿防老，您把禁烟局都交给我了，那是命脉，我要是起异心岂不是狼心狗肺？”
陈茂源之所以等到今天，那是想看看这小子还会耍什么花招，看来不用等了，明天或者后天或者今天，只要他想都可以。
陈茂源欲起，叶文熙弯腰扶他，陈茂源摆摆手，“你腿脚不方便，歇着。”
陈茂源在前面走，叶文熙在后面跟着，到了二楼卧室，程子芳已经在屋里铺好了床，窗帘后面还藏着几双眼睛。程子芳从抽屉里拿出红丝绦，就有人出来给陈茂源宽衣解带。
叶文熙也没有急着走，他走，陈茂源也会让人按住他，他就和几双眼睛一起看着程子芳怎么让陈茂源死生往复，准确的说他只是在看程子芳，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全了。唯有陈茂源看不见，他的眼睛被蒙住了。
好像时间很长，又很短，光影一变换便结束了，程子芳全身潮红瘫颓在床上，有人给他擦拭还喂些红白药丸。叶文熙不知道该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反正是不要他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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