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灿烂，草薰风暖，预示着明天依旧是个大热天，热的让人迷途难返。
叶文锦从七重天落荒而逃，是叫了辆黄包车就急走忙逃。他怨不着别人，只能怨他自己没擦亮眼睛，看不出那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他是锦绣金砖堆砌出来的身骨，虽则走南闯北浪迹奔波过，那时候有他爹有他哥有他家的伙计，权当是少年游，就算掉进土匪窝里也不怕。这辈子最大的风浪就是被抓进了黑矿场，不见天日的过苦日子，他以为自己杀过人就是头恶狼了，谁敢害自己就让他尸骨无存，往后都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他细细思忖，金钰霖何止可怕，嘴上如抹蜜糖，心肠好似蛇蝎，他不动声色就能把自己拆骨入腹，他杀人不见血。他想起叶文熙，他多番告诫此人不善，可自己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们肯定都要笑话自己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罪，因为罪不可赦，需要在心里藏污纳垢。
叶文锦随着黄包车的颠簸头晕目眩，他想自己是不是做梦了，咬住了手腕，咬着也不撒口了，含糊不清地唔唔低语，“怎么搞的？我真的让人给玩了……”
叶文锦的肠子悔青了，他今天不该出门、不该跳舞给人看、不该喝的不省人事。他让自己不要慌，不然会露出破绽。他若无其事回到家，放了一大缸温水把自己由里到外洗干净，去吃了两块酥饼顺便喝了杯水。
叶文锦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毛瑟驳壳枪，垂着眼帘，神情淡漠的退出弹匣里的子弹，三下五除二把手枪拆卸，然后用棉布仔细擦拭每一个部件。
枪是好东西，能杀人。他又开始组装手枪，这把枪先前被拆丢了一个零件，坏的。他前些天刚从英国佬那里买了两支勃朗宁，崭新的还没用过。“咵啦”一声上膛，握在手里，幻想那扇门就是金钰霖，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打碎他的脑袋，正好给他的手枪“开光”。
叶文锦的手指扣上了扳机，门把手啪嗒一响，他正在肃杀沉思，甚小的动静都足以把他吓的心神动宕，手腕一抖手指偏离了扳机。退膛、把手枪放回去。
七宝全身上下一块遮羞布都没有，光着屁股到处跑，他看见叶文锦回来了，搂着他的腰咧开嘴傻笑，“哥哥！哥哥！”
叶文锦把手指插到七宝头发里去了，一边摩挲他的头皮一边想:他喜欢七宝才会和他睡觉，有了七宝他没再找过别人，金钰霖都娶媳妇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自己？他情绪低落脑子里胡思乱想，金钰霖爱上我了？他又并拢五指猛地一揪七宝的头发，他拿钱羞辱我！
七宝正享受他的爱抚，突然被扯的头皮发麻，他破嗓嗷叫一声。叶文锦被七宝的声音叫回了神，七宝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他正在变腔，声调从稚气清脆变得沙哑粗粝，有时候哽着嗓子发不出声音。
七宝捂着脑袋从他手底逃走，撅着屁股在床上东找西翻，在枕头底下找到一条卡其短裤，他蹬腿穿上，利索地跳下了床，嘴里嘟囔着，“穿好裤子大哥哥才让去玩。”
叶梵生穿了件月绸里衣，正半躺着翻书，从《山海经》说道《聊斋志异》，他已经不知道要给七宝讲什么奇闻轶事了。就把孔介甫赠给他的《七十二英雄传》的脚本拿了出来，准备给七宝说个武侠故事。这些话本都是孔介甫的学生写的，奇思妙想各有千秋。七宝和他们差不多大，却心智不足，十六七岁还和六七岁的小孩子一样。叶梵生陪他玩成了主业，读书成了副业。
“大哥哥！我穿好了！”七宝站在门口破音叫唤，然后跑到竹席床上依偎在他身旁，他睁着大眼睛往草纸上看，指着满纸大字，天真烂漫地问，“大哥哥，这是说神兽还是妖怪啊？”
叶梵生揽着他的肩膀靠近了些，“说英雄。”
七宝又问，“英雄是什么熊？大黑熊？”
叶梵生笑说，“不是熊是人。”
七宝跟他犟嘴，“骗人，熊怎么能是人呢？”
叶文锦现在迫切地想找个港湾避一避。他在叶梵生和七宝之间挤蹭，给自己开辟了一块容身之所。七宝伸着脑袋，越过他往叶梵生那边瞟，叶文锦搂住他的脖子夹在腋下，把脑袋探到叶梵生肩上，鼻音浓重地开腔，“哥。”
叶梵生偏过头看着他，也是个裸膀子的，他说，“你们还是穿上些，晚上冻着了闹肚子。”
叶文锦和七宝异口同声，“热得很，才不想穿咧。”
叶梵生扯过薄毯给他俩搭在肚子上，又从桌子上拿一张纸给叶文锦看，“七宝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他一点儿也不傻。”
纸上有两个伸胳膊伸腿的大字，叶文锦没有仔细看，直接把纸拍在了七宝脸上。七宝生怕他弄坏了，赶紧伸手接住，拿着纸张欢天喜地给他看，“哥哥你看，这是我自己写的！”
叶文锦侧个身搂住了叶梵生，在外面受人欺负，虽然他不能给自己做主，可自己开口说出来他肯定会对自己好哄歹哄。这事偏叫他难以启齿，有苦说不出。他把脸埋在叶梵生腹前默不作声，七宝在他耳根子边儿上吵，“哥哥你看、你看、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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