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苍茫，江面黢黑，江天相接一色，时而传来尖锐的船笛声，疾风送着雨丝，引得隰泽芦苇折腰。
叶文锦站在船头，红黑相间的船帮子像是被烟熏火烤了一样，倾斜的桅杆在风雨中吱吱作响，透过那一盏马灯，叶文锦的面容有些憔悴——他甚至没有细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金钰霖跑了。
寒天暮雨，叶文锦打了个喷嚏，转头看见金钰霖在船舱里和其他人打纸牌，他喊道，“金钰霖，我冷！”
金钰霖应声抬头，对他笑道，“你迎风站着，你不冷谁冷，进来！”
叶文锦打量了那群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胡子拉碴戴着破毡帽，走一步就是一个泥泞脚印。叶文锦不嫌脏也不嫌寒酸，不想过去，只是觉得金钰霖不如刚上船的时候在乎自己了。
前途未卜，叶文锦就认识金钰霖一个，如此这般，倒叫他愤懑，“我冷！”
金钰霖放下纸牌，从船舱里出来，要是照着往常，金钰霖一定是先把外套脱给他，搂着哄着进船舱里去。然而现在他只是撑着油布伞站在叶文锦身后，神情漠然地看着他。
叶文锦有些莫名其妙，继而说道，“一大群人闹腾死了，明天加点钱去换头等舱。”
金钰霖没有说话， 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尖，手指又触及他冰凉的脸蛋，摸了摸他潮湿的鬓角。
叶文锦拿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干什么？”
金钰霖忽然一笑，“算账。”
叶文锦说，“能花几个钱， 我不受这个憋屈，再说钱都是我的，你算什么账。”
金钰霖搂住他，把下巴抵在他肩头，语气温柔地说道，“正是因为没钱，大哥才要好好算算账。为了你这个小贱 货，我家破人亡，差点搭上性命，又断送了前程，怎么算都觉得吃亏呐。”
叶文锦身体一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金......钰霖......你说什么？”
金钰霖爱抚着他的后背，“宝贝儿，别怕，大哥这么爱你，不会害你性命。就是你那个屁股，大哥玩腻了，美味佳肴再好，吃多了也会反胃，对不对？”
叶文锦猛地推了金钰霖一把，金钰霖往后踉跄一步，马灯在舱口忽明忽暗，映在金钰霖脸上，叶文锦目光缭乱，只看见一张沟壑纵横的人皮面具。
叶文锦怔怔地看着金钰霖的面孔，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你骗我？你又骗我？骗我跟你好，骗我和你走，骗我和我哥一刀两断......你为什么骗我？！”是因为对他付出动真格的感情，说到最后才会淌下眼泪。
金钰霖找到由头突然大笑，笑够了才说，“好了好了，傻宝贝，马上就到米沙鄢了，虽然不招大哥喜欢，你放在哪里都卖的出去。”他的目光游弋到低等仓旁的仓库，那里装载的是被拐骗或者偷渡来，要被送往东南亚一带的廉价妓 女。
金钰霖变成恶鬼缠住他了，他喋喋不休，“放心，也不会太煎熬，倘若被本土富婆看上眼了，你跟她回家，她会养你。或者再傍上别的男人，依旧可以花天酒地。你就不用缠着大哥了，大哥拿你换笔钱，咱们就两清。”
叶文锦活了二十六年，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还次次栽在金钰霖手里。自打他头也不回上了贼船，就注定永无翻身之地。
叶文锦气急败坏挥起拳头，还未等拳头落在金钰霖身上，就被陈承润挡住了。他戏谑道，“嗳，弟媳妇怎么还动手呢。”
叶文锦癫狂地大喊，“你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吗？！金钰霖，你不是人！”
金钰霖难忍发笑，“你……你可真是……哈哈……”
叶文锦和陈承润缠打起来，两人旗鼓相当，叶文锦还有愤怒做力量，当场把陈承润打趴下了，他怒目圆睁地走向金钰霖，怒吼着挥起拳头。
金钰霖不慌不忙，船舱里走出来一干人等，都是早就被金钰霖收买了的精壮汉子，恶虎还怕群狼，叶文锦孑然一身在去往异国他乡的船上，碰见这一群虎狼之徒，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金钰霖在一旁看着，叶文锦如同淤泥一般被摔的稀巴烂，他毫无惋惜。
“我要回家……”叶文锦奄奄一息，在晕厥之前，恍惚看见金钰霖的笑脸，恰似十八层地狱里的牛鬼蛇神。今夜他葬在自己的虚妄里，永不超生。
金钰霖玩够了，撕下面具，毫不留情把叶文锦卖进了宿务华人街区的暗 窑，价值和廉价妓 女分毫不差。金钰霖没有想着拿叶文锦去换钱，只是压抑的久了，想起叶文熙，他的苦恼就开始漫无边际，需得发泄。
在天津卫乃至整个大清朝，腐败统治导致国衰民困，金融市场更是惨淡，很多钱庄、票号都相继倒闭，即便恒源祥是老字号，也躲不过时代大潮，叶家的大部分产业随之化为乌有。
趁着还有些资本，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叶文熙要把所有死产全部卖掉，打算在奥租界开办一家洋行，或者投资船行和招商局，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虽则这几年的经营越来越惨淡，对叶文熙来说无所谓，这几年他在商会贪污了不少钱，即便坐吃山空也能吃大半辈子，只是不想告诉叶梵生，而且三年期满商会换届，谁也不知道其中蝇营狗苟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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