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将脸死死埋在地上，身体不停地发着抖，死死咬着牙，死守着在牙关舌尖打着转的话语。
为什么这些小孩儿都这么怕这货？李辰生不禁心道。
“回答我。”
李涉川的声音陡然沉了八度，却像是沉在海底的巨蛇忽然浮上水面一样，连李辰生都被吓了一跳。
浩浩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他便砰砰砸了两下头，额头在粗糙的地面上砸出了一片血花。
浩浩的回应猛地弹了一下李辰生那根绷直的神经，他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他现在手底下正压的浩浩，正是和当年的陈苗一样，是阳光学校在地下室里培养出来的“鬼”，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和恶念。
“哥，放开他吧，女孩子这样不好说话。”
李涉川的语气突然又变回了正常，李辰生听这话却一怔：“女孩儿？你别是瞎……”
等等，女孩儿？
今天早上他们在陈迢这间房里发现的儿童衣服都是一男一女的款式，但屋子里只有两人份的生活用品。而且再结合陈迢在白板上留下的生活便条，显然浩浩在他父母失踪之后，都是跟陈迢一起生活的，根本就没有提及别的孩子……
他们今天提出来的体检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浩浩是个“男”，那如果他没有猜错李涉川的意思的话，他或许是在暗示李辰生，浩浩患有性别认知障碍——他是个跨性别的“女孩”。
李涉川抬起手摸了摸浩浩的头，笑道：“你还没杀过人，一切都来得及，而且你不会撒谎的，对吧？”
浩浩定定地看着地板，刚要抬起头在地上再敲两下，头一撞却碰上了一只温暖的大手，他忽然感觉身上一轻，随后便被人扶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李辰生，但对方依旧没给他个好脸色看。
“先说好了，就算你是个小姑娘……”李辰生顿了顿。
他似乎还在适应这个角色的突然转变，清了清嗓子，又指着靠着墙的张无澜：“你看那边那个姐姐，她就因为经常作妖被我修理。”
浩浩慌忙收拾着地上一字排开的小星星的手突然一滞，他手上的一颗星星滚落在地，他的目光这才追着星星跑远了。
手长的李涉川一手捞起了那颗小星星，放到了浩浩的头顶，说道：“坐下，咱们谈谈。”
陈迢这屋家徒四壁，连把椅子都没有，所谓“先坐下”，其实也只是四个人随便往地上一坐而已。
“那锅里的是谁？”李辰生直入主题问道。
浩浩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
“是爸爸和妈妈。”
李辰生一震。
李涉川眯了眯眼睛，问道：“既然你说你没杀过人的话，那他们是谁杀的？他们又是为什么被杀了？”
浩浩深吸了一口气，抱着膝盖缩了起来，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左右摇了摇。
“有烟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李涉川却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递给了他。
浩浩十分熟稔地叼烟、点火，动作就像是一个老烟民一样。然而点完烟他双手却又抱回了膝盖上，用嘴皮子堪堪叼着烟，稚嫩的脸微微眯着眼，一反之前那个呆呆愣愣的傻小孩儿模样，他的神情让李辰生没来由地想起来大冬天坐在砖头堆上的工地工人——他是个提前老去的孩子。
“我跟我爸说我是女孩子，以后要跟隔壁家的哥哥结婚，爸爸就说我有病，要把我送去学校里治，让我做回男孩子。但是学校要很多钱，他又扯不下脸跟亲戚借，就让妈妈去借，妈妈借不到，他就打妈妈和我。”
“妈妈也说都怪我，不然她也不会挨打，所以她也会打我……她打了我那么多次，最后居然不是死在我手上的……啧。”浩浩说这话的时候咬着牙关，将烟灰抖落了几点下来。
“后来借到钱上学了，同学都是些弱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治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是女孩子就是有病了，但我还是被爸爸妈妈送进来了，我逃不了，我第一天到学校的时候就是打着石膏来的……”浩浩抬起了头，“后来我们的班主任，就是毕老师，他让我当班长，说因为我是全班唯一一个听得懂他说话的，然后就教我怎么‘管理班级’。”
李辰生皱了皱眉：“‘管理班级’？”
“……就是他们要绝对听老师的话，老师让他们去扫厕所就得去扫厕所，不管是用手还是用嘴，他们全都要听话，而且我也可以这么命令他们。”
“不听话的就拖到地下一层的教室里，老师在那里准备了禁闭室，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玩死了也不要紧，他们会处理的。”
“不过我说我没杀过人是实话，杀他们没意思，连叫都不会叫的，跑也不会跑。”
浩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十分平淡，或许就像大部分的霸凌者一样，即使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事情对别人有多大的伤害，这些事情有多么错误，但他们始终依旧无法产生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
“老师说，在这个学校里，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乖乖听他的话就可以了，而且他还会治好我的病。老师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看这种病，等我治好了，爸爸妈妈也不会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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