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出发去往大后方的日子了，华树坐在窗边翻看着以前的相册，不由得发出了长长的一声感叹。
“文文，我想去看看小许。”
“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华树取下鼻梁上的袖珍眼镜，仔细叠好。窗户上透下黄昏于枝丫的剪影，嫩芽正在抽条。
次日，医院门口的桂花落了一地，隐隐约约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卖粥的小贩推着餐车碾过铺满桂花的小路，将米汤的味道和桂花搅拌到一起。
华千文带着华树到了省二院，这里是国内鲜有的可以院内做免疫细胞培育的医院，对于许永这样的伤口感染人员是十分必要的。
医生正在采集他的脂肪细胞。
许永躺在病床上右侧大腿的纱布上渗了血，对比他苍白的脸色，好像是把血液都流干了一样。
前两天还不是这样的。
华千文突然看不下去了，每一句攀谈都好像花费了许永最后的力气。
“你好好休息，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再回来看你。”
许永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扯开一个近似微笑的弧度：“千文，说好的。”
等到医生来为他换药，病房里逞强也似的闷哼穿过墙体也穿过耳膜，在华千文的脑子里回响。
走过转角，只见胡诚抱着保温桶坐在楼梯上，两只手死死的捂着嘴巴，指节都有些发白。直到华千文上前去拍他的肩膀，胡诚充满了抑制的哭声和颤抖才爆发出来，鼻涕眼泪沾湿了华千文整个肩头。
他像哄小孩儿也似地拍着那人的背，可怀里泣不成声的beta的哽咽声像浪潮般一遍遍一层层侵蚀着他铭刻于心的平静。
“会好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着，“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会好的。”
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应着胡诚微微凝滞的表情。
……
“华新九，谢谢你。”
“但我什么都没做。”
“我得谢谢，甭管合理不合理，你都得收着。”胡诚如是说。
华千文向来都拿他没办法，只好苦笑着点点头：“好。”
“我送你们去车站吧。”
“好。”
或许是室内外亮度差太大，出了门，三个人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街道上车水马龙，夹杂着是远处清仓大甩卖的吆喝，仿佛人来了，人走了，这世道却从未变过。
明明是最真实的地方，却最不真切了。
说是物是人非，也不贴切了。就连物也能发现细小的差别，比如车流量减少，公共设施的修缮并没有那么快了。最好的证明还是身后的医院住满了许永这样，本不应该接受惩罚的人。
战争就像一台绞肉机，这边是精挑细选的大好少年，那边是血肉模糊的残骸。
“就送到这儿吧。”十字路口，华树对胡诚说道，“你心里挂念着小许，小许也挂念着你，去陪在他身边吧。”
胡诚千辛万苦收回去的眼泪险些再次决堤。
就在这时，一阵无比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闯入三人的耳膜。一辆小轿车正以不要命的速度冲了过来。
来不及反应，胡诚只本能地扯过华千文的袖子，两人重重跌在地上，巨大的撞击声在身后炸开。
华树呢？华树在哪儿？
华千文的脑中一阵轰鸣，灵魂与意识都好似抽离到空中。他歪歪扭扭站起来，差点儿找不到东南西北。
手上挫伤造成的疼痛此时也忽略不计，他转过头去，只看见轿车与墙体之间夹着一具面目全非的血肉，已经快看不出形状了。
胡诚只一眼就受不住了，伏在地上干呕着，几乎快把胃给翻了出来。
这时华千文脑袋却出奇地清醒。他回想起了那车最后的行为，根本没有刹车，反而是猛地加速，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他踉跄着走过去，肇事车辆驾驶室一侧的玻璃已经全然碎了，沾着血，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红宝石。
驾驶室里是张熟悉的面孔，安然垂着眉头大口喘气，可他左胸的肺叶被锐物扎了个窟窿，正淌着血，这使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N#@&帝国万岁！”
华千文听得十分清晰分明，这是安然这个生性懦弱的小男生死前用N国语说的最后一句话。
“啊啊啊————”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夺走华树的生命！！！
华千文一拳拳打在那个外国omega的脸上、身上，把安然的尸身砸得面目全非。
“华千文！快回来！”胡诚方才拖着双目通红的他后撤了几步，轿车便炸开了，烈火席卷了眼前的一方天地，烧过之后，只留下残破的凶器和一地的尘灰。
“妈妈、妈妈……”
4.8米，一辆轿车的宽，5步路，1秒钟，一辈子也跨不过的距离。
第二天，开始转移。
华千文上火车的时候，只有胡诚和薛思源前来送行。
“没事了，孩子，没事了。”沈母轻拍着他的背，将保温桶里的清粥倒出来，递给他。
华千文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纸杯，下意识地又想起了沈遇安和官珩，他喜欢喝粥、那两个人也知道，喜欢得不得了，也或许是因为他正式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华树带他去的粥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也从没有遇见过这么温柔的人。
可现在都没了，愿意为他熬粥的人都没了，就连那个逼仄的衣柜也没了。
他的人生一片空白。
“睡一觉吧，孩子，睡一觉就到了。”沈父说。
华千文闭上眼，和华奕靠在一起睡着了。
梦里，两只牵在一起的、十指相扣的手骤然分开，天地间，霎时间一片血海漭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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