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汉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额头、眼角、面颊净是岁月留下的褶子，头上裹着一块羊肚手巾，就像电影《地道战》中武工队员似的。
穆一星笑着问：“老大爷，您是哪个村儿的？”
老汉用铲柄向北面一指：“北沟头。”
“北——狗头……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不是狗头，是沟头，大水沟的沟。”
“这么说南边那个村儿叫南沟头了？”
“小伙子很会猜，就是。”
“这两个村儿离得不太远，怎么之间没有一条连接的大道？来往多不方便啊！”
“从老辈子起这里就没有大道，大道在西边呢。”
“是不是由于这个大坑挡着道，不好修。”
“是啊！你看这条土路，是我们村的庄稼道，修到这片坟地就不往南修了。早先，大坑两边连接着大沟，一边通向我们村边又向东边拐去老远，一边通向南沟头又向西边拐去老远。当年是小倭瓜儿强迫老百姓挖的，叫封锁沟，又深又陡又宽，不带梯子根本爬不上去，沟里灌满了水，沟坡上还架着铁丝网，为的是挡住八道军的活动。解放后，坑两边的大沟基本添平了，但这大坑是两村的交界，也就没人管了。”
“我看这烈士墓好像也没人管。您看，除了墓碑外光秃秃的，都没有种些松树或柏树，显得有些荒凉。”
“小伙子，你不知道，这坟地是前几年从别处迁来的。原来的坟上种着好多好多松柏呢。”
“原来的墓地在哪儿？”
老汉又举起铲柄向东面一指：“看见没？就是那儿，烟囱里冒黑烟的地方。”
“我看那儿离这儿至少两三里，好好的干嘛要迁到这里来？”
老汉鼻子一哼：“切，吃饱了撑的！有钱了，干什么不好？非要在那儿盖个水泥厂不可，整天烟气腾腾的，一刮风，我们村儿的头顶上就像妖怪驾着黑云压下来一样，出口气儿都不顺畅。”
“您是说嫌原来的墓地碍事儿，才被人迁过来的？”
“可不！坟是迁过来了，树可没迁过来。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嘛！那些松树柏树老大老粗的，一挪，准死！”
“上边没人管吗？这可不是普通的墓地，这是烈士墓啊！烈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用宝贵的生命换来了现在和平幸福的生活，我们报答他们的恩情还来不及，怎么还肯移动他们的遗骸、打扰他们的宁静呢？”
“就是嘛！老百姓都知道入土为安、人死为大的道理，那些人狗屁不懂！就知道认钱，钱比他妈还亲！”
“我刚才问，上边没人管吗？”
“管有个屁用！知道的时候早晚了，最后挨个批评、罚点款就完了！这世道，钱能买通一切，要不我说钱比他妈还亲呢！”
这放羊老汉，愤世嫉俗，直筒子脾气。
穆一星本想结束这次谈话，但觉得他可能对烈士们的事迹有所了解，就问：“老大爷，这墓碑上刻着烈士们的英雄事迹，但很简单，我们想回去后写几篇缅怀、悼念他们的文章。您能详细地跟我们说说吗？”
老汉用铲子铲了一块土向又凑过来的领头羊甩了过去，才对穆一星说：“小伙子，你算问对人了，我知道得真不少。你要不怕耽误时间，我就跟你说一说。俗话说，打草的伴不起放羊的，我有的是时间。”
“你们有兴趣吗？”穆一星看着大伙儿说。
“有兴趣，太有兴趣了！我就爱听战斗故事了！”张八儿首先赞成。
黑大个儿说：“光听还不行，你没听穆一星说回去还要写文章么？你回去后可别犯懒啊！”
“看你说的，咱好歹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吧，虽然写作水平不高，但敢写；只有敢写，才会有提高，有几个天生就会写的呢？”
穆一星见大家都产生了兴趣，就催促放羊老汉讲。
老汉在衣袋中掏出一盒“迎宾”牌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点着，开始讲起来：
“我今年整整70岁了，1942年大扫荡时才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大概是5月份儿吧？对了，就是五月份儿，墓碑上也写着呢。不过墓碑写得不完全对，开始可能是180多个小倭瓜儿，还有100多伪军呢，后来附近岗楼又增援了好几十号人，加起来至少有300多敌人。墓碑上还写着打了一天一夜，准确地说应该是打了半夜加一个白天。
“那时麦子已经老高了，能看见麦芒了，俗话说，立夏见麦芒嘛！废话少说，那天半夜里，我在家里睡的正香，突然就听到了枪声，那枪声那个响啊！就像在我家后头放得一样。我吓了一哆嗦，‘嗖地一下爬起来，‘唰地一下冒出冷汗，我害怕呀！
“我们这儿是敌占区，八道军很少到这里活动的，所以平时很少听到枪声。我纳闷儿呀！来了土匪？想绑票？土匪绑票都是偷偷摸摸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枪。我很好奇，穿上衣裳跑到院子里。我想，就是土匪绑票也不会摸到我家里，我们一个穷光蛋绑得哪门子票哇！
“一到院子里，枪声响得更欢了，大部分是歪把子机枪的声音，就像大年初一放炮似的。听到歪把子机枪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小倭瓜儿来了。
“那枪声响在村子外面，离我家不太远，因为我家就在村边住，听得非常清楚。我爸爸也起来了，拽着我的胳膊骂，你小子不要命了？活够了？特么的枪子儿不长眼，小心把你的脑袋开了瓢！快他么给我滚回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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