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知道啦，”周政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不晓事的毛头小子，用得着你天天掐着耳朵嘱咐吗？”
李悦文右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给他捶着后腰，“你也得能听进去啊。今天腰又疼了吧？”
“嘿嘿，就一点点，铲土时小小闪了一下，没事。”
李悦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不是成心往身上揽事，老周啊，你见到那丫头就知道了，聪明伶俐长得也俊俏，她家遭了难，一家人受苦受难，孩子还被人拐骗，光想一想，我都替她家人难受得慌。小丫头自立自强，鼓起勇气自救，咱们赶上了，能搭把手，还是搭把手吧。”
“她家人与咱同命相怜，茫茫人海，她与咱们落到同一个地儿，又找上了你，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你放心，我肯定不能袖手不管。”嘴上这般说，周政心里却在叹气。他们老夫妻现在这境遇，怕是有心也使不上多大力。
“小丫头来了！”周政突然道。
李怡一路走来，还算顺利，没碰到人，倒惊起几声狗叫。所幸这时候人的温饱尚成问题，养狗的人家不多，偶尔叫上几声，没有人当回事。
待她摸到山上，就看到白天呆过的地方，有人向自己招手，熟悉的声音道：“孩子，这边来。”
“李奶奶好，”李怡欢快的跑过去，“李怡给周爷爷请安。”
周政让她站近些说话，“你这丫头嘴巴还挺会说。”
“才没有，我嘴巴笨的很，向来想到啥说啥，小子哪里有胆大得罪的地方，周爷爷可不要见怪才好。”
“听听听听，这样的也叫嘴巴笨？”周政跟老伴笑，“听着很有些滑头嘛。”
“我很紧张的，”李怡老老实实道：“凭白这样找上来，给你们添麻烦，我又紧张又不好意思。可是还是想拭一拭，成不成功都想拭一拭，不然心里总挂着念着，不肯死心。”
“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周政笑：“想当年，我们打仗那会儿才真叫困难，难死个人了，要是脸皮薄，哪还有今天。你只管大着胆子，有什么话只管说，不要客气。”
星空下，彼此面庞影影绰绰，五官能看到模糊大概，眉眼却不甚分明。李怡告声罪，自己在旁边找了地方坐下，紧挨着两位老人。
自我解嘲道：“黑暗给了我勇气，趁着勇气还在，我就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说……”
李怡说了自己被拐卖的过程，说了自己对林家宝杀人的猜测，也说了林家将她买做童养媳及林家孙子的痴傻。
“这样的人家，是该早早离开。”林政点点头，“大概情况我知道了，你还记得以前住在哪里？我想办法托人与你的家人取得联系，跟林家要人，你亲人出面更合适。”
“周爷爷，不瞒你说，”李怡低声道：“我在人贩子手里吃了苦头，一场高烧大病，从前很多事情都有点模糊。我家人在动荡中遭遇不好，搬了好几次家，后来大概要去很远的地方，我只记得在火车上和家人分开。所以，联系家人这方面，希望不大。”
李悦文插话道：“你心里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听听。”
李怡道：“说来也巧，李奶奶跟我性氏相同。我想，能不能这样，我就暂充李奶奶族人的孙女……”她想让夫妻二人认她做世交的孙女，对外说世交一家被□□下放，不知道下放到什么地方了，女儿也就是她被人拐卖到齐家沟。
周政问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李怡直言：“离开林家，我想离开林家！”
“很难。”周政告诉她，“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如今的身份，还没有普通的村民地位高，又是外来的下放人员。即使我们这样说，如果林家坚持不放你离开，恐怕……乡下地头，没有人和你讲道理，他们认自己的那一套。”
“我和林家没有关系，跟你们是亲戚，那么我的身份也算黑五类，林家应该迫不及待和我划清界线吧？”
周政点头，“有这个可能。小怡啊，你这样的孩子，林家也很有可能宁愿背负流言也不肯放手。”
李悦文也道：“罪不及出嫁女，只要与原先的家庭划清界线，有些事上面的人会睁一只闭一只眼，林家若坚持不肯放你，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李怡皱眉：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放在以前，我一句话，这事准保办得利利索索，现在不行了。”周政苦笑。难怪人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在军中呆了一辈子，一朝下放，虎落平阳被犬欺，竟连这种小事也有心无力。英雄迟暮，不过如此了。
李怡沉默，满腔热忱被迎头泼了瓢冷水。
她咬牙：“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你们以亲戚的身份跟林家要人，我自己也要求离开，林家凭什么不放人？”大不了就赔钱。她空间里的粮食马上就要迎来大丰收，这批粮食在黑市上处理掉，几个红宝石戒指换不来？
“成为黑五类子女，身份敏感，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被别人看不起的。”黑五类子女在入团入党、毕业分配、招工、参军、提干恋爱和婚姻等方面都受到歧视。
“你这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周政建议道：“不若你暂做忍耐，我给你凑点钱傍身，你远远离开这儿，换个新的地方，以被拐卖逃出的孤儿身份落户。我虽落难至此，以前还有几个老关系用得上，多少能照顾你一二。”
“周爷爷，我有不能离开齐家沟的苦衷。我不怕做黑五类子女，”只要能跟林家撕撸开，她宁愿住到牛棚里去。“只要离开林家，我有办法不给别人添负担，靠自己生活下去。”
“我想离开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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